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江山有片云 > 第六章 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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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光微亮,怀秀便收拾了包袱离了清月居。

走过长桥时,她愣神了好久,想到了在清月居外头第一次见着见的夙光的情景,他立在长桥前,点点晨光透过落羽杉林扑落在身,确如神君下凡。

自家哥哥已是绝世的美人了,可她觉得眼前之人更胜,将英武与好看融得恰如其分,天下之人要都是女娲娘娘捏泥巴造的,那捏别人便是花了一两个时辰,造他却是花了整整一日之功,不,十日。

她踌伫着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好,也不敢多盯着,只好直言:“承蒙先生看重,可我体弱,怕担不了清月居的名声。”

“我没要收弟子。”夙光说,“只想请你上山呆一段时日,也有要向你请教的。”

怀秀微愣:“我并不曾会些什么,先生能在江云开堂,想必武功之高,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嗯。”夙光也没谦虚,“虽还未至那个境界,但也差不太远。”

怀秀又是一愣,没想到这敷衍之词,眼前这位全当补药吃了,但看他样子之诚恳,明明就是在认真答她话罢了。

“我只想你学一些可强身的武功。”夙光又道,“上山来,也可免去你近日诸多麻烦。”

近日的麻烦?

她即刻就领悟了他是好意,但还是拒道:“这等麻烦我自会了结,多谢先生。”

“可我也是才立了清月居。”夙光又道。

这就好比什么呢,就像是开了铺子选定了伙计,定了契,就差成约,那人却说我不干了,面子失了,信誉也失了。

怀秀见这位夙先生虽是身姿挺拔,高出她许多,但看着也不像大出她许多岁,若如此,年纪轻轻的他定然无法开堂立威。

“单独的院落,小厨房,藤花架同秋千椅,如何?”

“啊?”

夙光一笑:“我修整清月居亦需时日,你也可趁此办你的私事,我们三月为限可好。”

可好……好……

她当时就是被美色所误点了头,而后就上山来了,本还以为真就是当闲散休养,不料夙光居然十二万分认真地授她功课,而且哪里是当初所说一些强身的功夫而已,分明是用心再用心。

他如此相待,她又怎么好看他真为了自己去做什么蠢事。

昨夜她辗转反侧,觉得夙光大约是被她吐的那口血吓到才慌不择言,万一真拽着她去把闭关的掌门叫出来,此事该怎么收场。

就算掌门神云子再和蔼,平日里再偏爱,没有重责,但方锦的话她也没忘,所以思虑再三,她唯有避走下山。

于是她自清月居出来后,就往北边去了,打算用暖香顺顺当当过了北门阵便一路下山去,谁知晨雾未散,这北边的路走着走着又迷了途,她掀开了帷帽的轻纱仔细辩了岔路,可走了好一会儿都还在原处打转,正有些心急时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动静,似是树木的裂断声。

这附近的树木都已参天,哪这么容易断,莫非是藤林?

怀秀放下轻纱循声找去,不久之后居然真的在雾中瞧见了藤林,不过此时那怪声却停了,从她所见的藤林处蹿出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倒在了近处的树下。

她见那藤蔓还有几根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瞧了眼腰间佩的香囊,大胆地向前一跃,果真刚一落到藤蔓前头,那些藤蔓就如当日惧怕夙光那般视她作洪水猛兽,她走近一步,它们就退一些,渐渐地都缩回了藤林之中,她又将香囊解开些,捻了一小簇轻撒在了藤蔓窜出之处,确保稳妥之后才转身去查看那个倒在树下的人。

此人的样貌在叔叔伯伯这个年纪可算得上是很俊俏了,就是一身玄衣被划得处处是破口,狼狈不堪,显是与那藤蔓缠斗多时。

怀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并无大碍,这才将人扶起靠着树干,只是此人此时此刻身在此地甚为奇怪,于是便抽出了随身的匕首架到那人的肩上,才小心地将其唤醒。

唤了数声“前辈”后,那人终于慢慢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瞧见架着的匕首,惊得一下坐直了身子:“你是何人!这是干什么!”

“前辈眼生,总要有所防范吧。”她掂了掂手中的匕首,继续说道,“多担待了前辈,这里是江云,平白无故闯进来的,都要给个说法。”

那位前辈四下看了看,不可置信道:“这里便是江云了?那我刚才被匪盗追了一路,怎无人相?害我慌不择路进了这林子,差点老命休矣,我还想问问你们江云,武宗大派附近怎么会有匪盗!”

“是啊,怎么会有匪盗呢?”怀秀故意作出一番想不透的样子,“虽不知怎么会有,但我却知这匪盗实在勤快,这个时辰就已出门做买卖了,看来如今清平盛世,他这一行的饭也不容易吃。”

那前辈瞪了她一眼:“小娘子你这么说是不信老夫了?”

“我也想信呐,可前辈路遇匪盗仓惶而逃,却能独自一人从这藤林里出来,叫人怎么信呢?”怀秀摊了摊另一手,表示无可奈何。

“那是我命不该绝。”那长者冷哼一声,打起商量来,“小姑娘,我看你戴着帷帽背着包袱,在这个时辰赶路,怕不是要偷偷下山,不若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如何?”

“不如何。”怀秀否道,“我就是偷下山去玩罢了,而前辈却在这儿故弄玄虚,谁知意欲何为,万一是来谋害江云的呢,我岂不是犯了大罪过。”

“我怎么会害江云呢。”那前辈无奈地凑近她,“你掀开眼前的纱再好好看看,我这慈眉善目的,难道没有一见如故之感吗。”

哪有人自夸慈眉善目的,怀秀撇了撇嘴,不为所动:“倒未曾觉得。”

“你这什么眼神。”那前辈泄了气,又往树干上一靠,“那你现在意欲何为,是跟我干耗着还是要带我去见掌门,我这晨起还没用膳呢,可没力气跟你走这么多路。”

“前辈你怎么耍赖啊……”怀秀话未说完,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声,也不是从别处传来,而是她的肚子正在不争气地叫嚣……嗯,无忧的药,十次有五,再次中招,尤其她从昨夜起就没有进食。

又是一声传来,这回倒不是她,那前辈抚了抚肚子,尴尬地笑了笑:“小姑娘,看你背着这么个包袱,里头有吃的没有啊?”

自然是有的,她临走摸进厨房发现有一篓子烧饼,便兜罗了一半,她将包袱摘下递去,那前辈乐呵呵地打开,瞅了一眼烧饼还揶揄她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你说你偷摸下山不带行李就带这几块饼,寻思什么呢。”

怀秀心说有银子不就行了,不过懒与他辩说,也坐下拿了块饼,只是一手仍举着匕首不敢松懈。

那前辈起先还嘟囔着抗议,后来也不理了,专注地吃了起来,约了过了一炷香的时候,他已经三快下肚,眼睛更盯着剩下的两块伺机而动,看这架势是恨不得要将她正拿在手里的半块也夺了来。

“前辈?”怀秀蹙起眉头,“这都六块了,你也不怕撑着。”

“不撑不撑。”那前辈咽下几口才回她,“我当年初来江云时饿了三天三夜,在这儿啃过十块马蹄酥,今日故地重游还能旧事重现,心里欢畅得很,不过你手中的匕首若能歇一会儿便更好了。”

“这可不成。”怀秀将最后小半口烧饼塞进嘴里便起了身,“前辈也莫要胡说了,马蹄酥是冀州名点,江云怎么会有,若是吃完了,我们就走一趟吧。”

怀秀是想将人拎去青髹台,方师伯反正也最盼着她离开了,把这人扔给他最合适,两不耽误。

那前辈听了她的话,却仍是胡搅蛮缠:“我说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说不通,好歹我们也有一起吃过饼的交情了,还不信我,那你半天也不露个真切模样,万一你不是真的江云弟子,将我拐走了如何是好。”

“前辈抬举,我入门尚早,确实不能自称江云弟子,前辈请吧。”怀秀刚想拉他起身,忽感一阵肃杀之气从背后袭来,她唯有撤下匕首回身一挡,谁知这一挡,袭来的锋刃竟将手中匕首卷了边。

她退开一步,看着手中被毁的匕首微怔,这把青钧也算名刃,竟被毁得这么轻而易举,也不知那柄剑是什么神兵利器,再一抬头,那剑已在咫尺,剑身由厚渐薄,锋刃呈锯齿之状,甚为特别,她忽而想到了惜鱼师伯编著的六安兵器录上有所记载,名剑——承影。

此剑的主人好像说是西南的哪个剑客……

她边想着,便慢了一刻避过刺来的剑锋,人是无碍,戴着的帷帽却被剑气震落在地,露出了真容。

持剑之人与她打了照面,二人皆是诧异,那人也急急地撤了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怀秀也没想到会在此遇见永芳郡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便回道:“这话我该问公子吧,这里是江云,你又何故在此?”

“就是这小娘子捉我!”那前辈见他们似乎识得,即刻抹着嘴大呼小叫地过来,委委屈屈地诉道,“啊楚,她难缠得很,油盐不进。”

这被唤为啊楚的公子笑道:“叔父,我与她相识,若与她说项,说不定会放我们一马。”

“不用说了,我现下就放你们一马。”怀秀自然记得他身份不凡,此时身在江云,怕不就是那位贵客,所以不愿过多纠缠,“公子也算帮过我一回,这回我也不计较了,烦请公子带着这位前辈去青髹台禀告一声吧,我先告辞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心道,任凭他们是不是贵客,趁他们不知她名讳,走为上策,可就在她打定主意要飞身遁走时,突然被身后的一声“南怀秀”绊住了步子。

惜鱼平日里不是怀秀、就是阿秀阿秀的叫她,也不知今日怎么就唤上了大名,但听这一声声“南怀秀”铿锵有力地回荡在雾气渐散的密林里,她险现怄得要吐出几口血来,是以连那位公子上前来擒住她的手腕,都一时忘了挣脱。

“原你叫这个名字。”只听这公子轻念了句又冲远处笑嚷,“暮前辈,这位姑娘是你惜鱼斋的弟子吗。”

话音刚落,怀秀就见一簇青叶由远及近袭来,她即刻推了那公子一把,展手将片叶收拢在双掌之间,只是还有几片未及承接的,滑过了她衣袖,滑过衣袖处破开了好几道口子。

随后而至的夙光,不等她把手中拘的一簇青叶递出去,就抬手用玄英将那捧叶子拍了个散,接着又看向那位公子说道:“不知瓖王有何指教?”

瓖王羽楚?

怀秀本来挡下这一招就是猜着这位公子身份贵重不想得罪,现在好了,还真是王公贵戚,替他周全都来不及。

夙光见她眼珠转悠两圈就知她不是憋着坏就是在暗自腹诽,便两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以示惩戒,做完又朝径自走来的那位前辈行了礼:“陛下恕罪,小姑娘不懂规矩,还请放过她这一回。”

陛下?闻言怀秀有些懵了,一个瓖王还不够,还来了皇帝?虽知是位贵客,也没想到如此千尊万贵啊。

她想到这儿,不由分说地立刻跪地请罪:“民女眼拙未认出圣驾,全都是民女一人之过。”

“你这没规没矩的,都动上刀子了,还说只是眼拙?”皇帝虽是数落她,语气却不似生气,甚而听出些笑意?怀秀心生疑惑又不好抬头看他,只好死死地埋着脑袋等候发落。

夙光也跪了下来:“陛下赎罪,我愿代她受罚。”

“……”怀秀转过头去瞪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吧,“你干嘛呀!”

“受什么罚,我几时说要罚她。”皇帝拂须笑了笑,“原这就是南家那个小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

是指彪悍之名还是什么?怀秀思绪飞转想起自家与皇室的关联,好像除却家中是供给织物的皇商外,便是母亲因父辈之故挂着一个依城郡主的虚名,再来就是舅舅,舅舅常说他与今上有交情,她倒是没有当过真,再不然就是她那个长得如祸水般的亲兄长,他在京中的城卫营当差,不会是巡逻时被哪个公主郡主看中了吧……

怀秀越想越多,还是夙光在宽袖下碰了碰她,她才醒神抬头。

皇帝老伯好像不甚满意:“你这是吓着了,喊了这么多声才抬头,哎,刚才一个劲打打杀杀,都没好好看看你的模样。”

怀秀虽不知她的样貌有什么好看的,但也只好依言僵在那儿任他打量。

果然皇帝又是眉头一皱:“你说你好好的不似你母亲,怎么像到袁若清那儿去了,还是南校尉像你母亲。”

难道舅舅还真与今上相熟?南校尉?南秋嶂升官了?

怀秀又思索的这一小会儿,皇帝已示意羽楚拿出一幅绫锦。

羽楚展开读道:“诏曰,南天悬于桐州筹建永安桥有功,封裕安伯,其子南秋嶂夏猎立功,晋武德司射声校尉一职,其女南怀秀封亭主,号煊宁……”

轩宁?宣宁?

怀秀并没弄清是哪两个字,但听到亭主后便觉得脑子嗡嗡的,父亲在桐州筹建造桥多年,如今快建成了得封赏没什么,兄长夏猎立功也说得明白,可她什么都没做,却平白被封了个亭主,甚为古怪啊。

“还不谢恩。”羽楚宣完旨意,见她还愣着,便小声提醒。

“民女谢恩。”怀秀磕完头,不安地接过绫锦。

“等过些时候就去永京正式受封罢。”皇帝说完嘱咐了他们稍后也来无墟堂,便由惜鱼领着先行一步了。

余光瞧着几人步伐远去,怀秀疑惑地抬头看去,却不想与正好来扶她的夙光重重磕碰了下。

两人一个摸着脑门一个捂着下巴对看许久,还是那个怕被罚的先开了口。

“如此看来,你们这两日是去接应陛下了吧,那也不早说一声……”怀秀轻揉额头上的痛处,继续说道,“可江云不是帝师吗,陛下若真来修习过怎会不知藤林厉害,还大着胆子闯进去。”

“陛下知不知我不知道,但有人确实是大了胆子。”夙光把目光移向她系在腰间的香囊,故意举起玄英轻轻拨弄,“以为有这个就有恃无恐了?”

怀秀觉得他此举有调戏之嫌,挥了挥衣袖挡开:“那也是你着文师婶来提醒的,既明白了,试一试怎么了。”

“那就可以不告而别?”夙光扔下话,便脸色一冷地转身迈步。

怀秀自知理亏,拔腿便追:“我不是留了信吗,是告之才别的。”

夙光闻言停了步子:“你手上不疼了?还写字。”

“疼啊,刚才还接了你一招呢。”怀秀说着还摊手给他看了看,“不过幸好是接着了,总不能让你伤了瓖王吧。”

“你怎么还关心上瓖王了?”夙光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怎么是关心瓖王,人家是江云的贵客。”怀秀说起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却被夙光一句“最大那位贵客也不是被你用刀架在那里”而噎住在了原地。

“这是意外!”怀秀重整旗鼓地追了上去,“反正我在七夕就见过这位瓖王了,那日打架……”

她想到得说起那趟惹他生气的事,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那日没用内力地与人有几句争执,他就是与我动手女子的兄长,这么说他是瓖王,那唤他三哥的应该是公主了。”

“嗯,你又得罪了此次随驾的六公主,没想到是她伤了你。”

“是伤了衣料而已!”怀秀可受不得这份侮辱,“正经打起来她是能伤着我根手指头不成?”

“怕是头发丝都不成。”夙光笑了笑。

“那不就结了。”怀秀听着这话还算顺气,但一想到接着要去无墟堂又支吾着不行,“掌门方才出关就别惹他烦心了,是以我便不去了吧。”

“是陛下要你去的,放心,你如此紧张维护江云,掌门听了定不会责怪你。”夙光要她安心。

可她怎么可能安心,一想到昨日他那些妄语,就又皱起了脸孔一百个不乐意:“那你别去,我自己去挨骂就好,总不能清月居一个两个都搭进去。”

夙光大概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于是道:“你若是担忧我昨日之言大可不必,因为我已去过一趟无墟堂向掌门禀明。”

“什么!”怀秀嚷得有些大声,惹得前头慢行的几个人都回了头。

怀秀唯有压低声音:“你疯了啊,此事再说得明白听着也奇怪,而且方师伯也说……”

“旁人说的话你都信。”夙光停步凝注,语气不虞,“什么何种位置,一个字都不要听,掌门身体康健,不知的还以为我要谋位害命。”

“你怎知方师伯与我说了什么,你不会逼着他一字一句都告诉你吧。”

“嗯……什么决不改投他堂的一类言语,全都听得不落一句。”夙光道,“光小厨房青髹台就做不到,所以我让师兄死了这份心。”

“……”怀秀甚为无语,“人家那也不是真要招我去,你这般说了,方师伯岂不更动气。”

“无妨,早先怕你去时惹他生气,我已送了十支野山参,也就是多服一支而已。”

“这就是你说的早有安排?”怀秀更是无语。

“是不够妥当,低估了你气人的本领。”

“明明是你比较气人吧……”怀秀不服。

“你不遑多让。”夙光幽怨地看过她一眼,“反正你已封了亭主,之后随驾回京,是也不用管我这会有什么惩了。”

“什么惩,掌门真罚你了不成?惜鱼师伯不是说你是掌门最疼的弟子吗,他要抹去你磐石之名了?我还没答你我平不平呢,你擅自去胡言什么乱语!”怀秀被气得恨不得“咔咔”咬上他一口。

“你平不平我还是知道的,你气我用磐石之名要挟你,说不定还会越想越气。”夙光说完便是一副“被我猜中了”的模样瞧着她。

原来你知道啊!怀秀忍住没冲他吼上一句,一边默念大局为重一边道:“那你用来要挟要挟我就成了,怎么还能真去!你知道磐石之名多不容易吗!你苦练到几岁才好不容易留名!”

怀秀说完发觉好像不对,夙光现在多大她倒没追根究底问过,但他看着又是能苦练到几岁,听说方师伯好像是到而立之年才留名。

“十二。”夙光朗声答她。

“……”怀秀不想与之说话了,闷着头跺起了地上的野草。

夙光附身到她边上轻语:“你要是想踩什么当踩我的脑袋,还是那边的石头比较得宜。”

“那石头叫狂妄吗,还是叫傲慢不逊,傲睨万物?”怀秀没好气道。

“我没有傲睨万物,又哪里对你不逊。”夙光耐着性子与她解释,“我不是同你说了,你若去,也一定可以磐石留名,是以掌门也没有过多的责罚,只是你按规矩确实不能称江云弟子而已,但他想了想,又不能不护着你,于是乎,想了个法子认亲。”

“认亲?”小姑娘不踩野草了,抬头道,“可我舅舅也曾在江云学艺,若是认了螟蛉女岂不是同我舅舅平辈了。”

这回轮到夙光没好气:“掌门的年纪怎么都是你祖父辈的。”

“那是干祖父啊,我乐意啊,我一千个乐意。”一个山水阁她底气已是很硬,那她以后在江湖岂止能横着走,跃着走,躺着走都可以。

“也不是干祖父。”夙光一盆冷水浇熄,“总之这事他回同你舅舅还有你父亲定,你就别操心了。”

“又是要我别操心,别是又瞒着我才行。”一瞬的欣喜过去,怀秀一想到这事的结果总归还是要离了江云,还是有些不太高兴,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她有些丧气地拖了几步,不知不觉就与夙光拉开了些距离。

惜鱼偶一回头瞧见二人相距甚远,便与皇帝道了几句,慢下了步子,夙光经他身边时只是往后看了眼幽幽叹了口气,于是等怀秀过来便急忙八卦起来:“阿秀,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只是得收拾收拾包袱离开江云了。”怀秀无甚心情,重重拍了拍惜鱼的肩膀,“师伯保重,往后不能给你做菜做饭了。”

“你一年到头也没给我做过几回,就一开始练手时包了三餐。”

“那师伯你吐出来。”

“哎哟,你这丫头,不过你倒真应该给我炖锅鸡汤才下山,我这一清大早跑东跑西可有一半是因为你。”惜鱼抱怨道。

“我?”怀秀莫名地指了指自己,心想幸好只是一半,不然非得再赔上半只烤羊才行。

“今早我老一醒寻不到陛下便去无墟堂寻,谁知碰到夙光正巧在那儿,听说东门阵改了阵法的事,他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了,那边没寻着又往这头赶,我这把骨头都快散架了。”惜鱼说着还捶了两下腰以示孱弱。

“那听来夙光是寻我,你是寻陛下啊,师伯去问陛下要鸡汤吧。”怀秀扬了扬下巴,冲着前头道。

惜鱼怪道:“小没良心的,那我也是因为你掺合的事,昨夜才在青髹台议事到这么晚,也是因为这事方师兄才决意要改东边的阵法。”

“那大约还是因为陛下亲临吧,那昨日的事后来如何了?”怀秀又问道。

“且闹的呢,冼香海这回是立功了,想那个法子甚好,但是风庆怎么都不肯说缘由,你说这平时挺稳重的孩子,怎么会无故去青髹台伤人呢。”

“他哪是去伤人?他是去寻东西,师伯想想那逆鳞镖逆鳞剑都被收在哪里?”怀秀心下叹了口气,本以为风庆还没傻到根上去,所以她留了余地没全告诉香海省得他嚷嚷出去,只要风庆和盘托出就能把自己摘清,没想到还是怜香惜玉啊。

“这怜香惜玉也得看看这香和玉是什么成色的不是,师伯你说……”怀秀正要抬头和惜鱼议论感叹,不像又是一方黑影罩了过来。

“你有功夫管别人,不如先想想自己待会儿如何回话吧。”夙光又到了她身旁,显然是将刚才的话也听入了耳。

“我就是好奇一问而已,再说不是你说我如此紧张维护江云,掌门不会责怪我吗。”怀秀用他刚才的话回了他,见又盯了过来,才住了嘴,望向上天。

夙光幽幽看了她一眼,却是冲惜鱼说话:“陛下说要先与掌门叙话,师兄还是先带陛下他们往无墟堂吧。”

“那你不早说。”惜鱼闻言即刻迈开步子往前头赶。

“先生刚才有走近陛下身边吗,难道陛下身怀绝世武功,会传音入密?”怀秀疑惑道。

“是我有事还没与你交代,随我过来。”夙光关照了一句,便举步离开。

怀秀虽不解,还是跟了上去。

可二人一路走着,夙光却不曾再多言一句,不知不觉也要近了无墟堂,怀秀实在不明他还有何交代,便闲闲地遥望起堂前四四方方的思己台,那本是一座瞭望台改建而来的,传说最早这儿是好几朝好几代前是一座宫城的遗址,那不大的瞭望台是国主特地为目送远嫁公主所建。

怀秀一激灵,陡然去扯了前头人的袖子:“先生你好好想想,你们去接驾的时有无听说要与南理和亲,是不是陛下不想让公主郡主去和亲,便封了我个亭主?”

“你是说,陛下想让你去和亲?”夙光抬手,朝她脑门弹一下,“你是如何想出这么精彩的主意。”

“那不然一封就是亭主?封赏我父亲就算了,我可什么都没干呐。”怀秀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就算真封了个亭主,我到底不是世家出身,应该挨不上和亲吧。”

“不会让你和亲的。”夙光看向她,“大夏如今正盛,怎会让女子去和亲,夏猎时南理国的使臣是在,但一行已经打道回府了,再说把你放出去,岂不是给别国送金山银山。”

“什么金山银山的……”怀秀现下可没心情说笑,虽说这个可能小,可她十数年前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封了亭主,万事难料,万一就这么不走运呢。

“人生匆匆数十载,不要费时胡思乱想。”夙光说完,举起手中的玄英向她递去,“江云习武之地尚且有争斗,到了永京就更不同了,玄英赠你,以作自保之用。”

“不必了,万一和亲我也逃得出来。”玄英很好,可怀秀想到方锦提过的来历,她是怎么都不能再要了。

“收着。”夙光拉过她的手,稳稳地递到她手里,“素日里也没见你有一把惯用的兵器。”

“曾经有过一把,弄丢了后心疼许久,也就不再惯常用一把了。”怀秀接到手里明明是冷冰冰的一把剑,可温度却从手心开始蔓延,整个人都微微发烫,她不自觉地看向夙光,目光触及,不好意思地转过目光看向前头的一片竹海。

夙光以为她看得“出神”,便问道:“你跪这思己台也十好几次了,从那儿看过来景致才好,是在上面还没瞧够?”

“平日不都跪着吗,到了时辰还不快走,江云弟子经过这思己台都绕道走,谁没事会在那儿赏景。”怀秀又不能直说每每在那儿都关心着手里骰子,路过的是男是女,那一树落下几片叶子,只好这么回道。

“这也委实有理。“夙光假装未觉出不妥,顺着她的话问道,“那我平素是不是对你太过严厉了。”

怀秀狐疑地看着他,心想她才不上这个当,讪讪道:“先生哪会严厉,就是我冒签一事,换在哪一堂不得被打一顿。”

“你也知道啊。”夙光眉头轻皱,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我走进书阁时朗管事怎么招呼我的,他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问我今日怎么亲自前来,可是知道有新的话本子。”

“是什么?”怀秀脱口而出后急急地捂了捂嘴,“先生莫怪,我不如去书阁替你澄清完再下山去。”

“不必了。”夙光叹道,“我还有话要告诉你,拂云掌主慢,若按你修习的方法慢下一倍,配以你的内功,威力更甚,为何我让你习速,和为何让你习平江让你不用千雪的道理一样,你的身子必须好好调养,就算寒症已解,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凡动手,以快为宜,以解招为宜,调用内功伤己更甚,这些我今日再特地明白地与你说一次,你去永京后绝不能以身犯险,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等试炼结束……”

风萧叶簌兮,又一阵风起,怀秀以为听错夙光的话了,直到有青叶落下从眼前滑过才回神道:“你刚才说什么?”

夙光却并未再答一次,而且忽而抬手袭来,点了她几处穴位,事出突然,她避无可避,只得干瞪着他。

“这是用拂云掌练化的点穴之法,封去你一半多的内力,别想着冲破,你素来不听话,我不放心。”夙光未等她抗议,又解下披风盖与她身上,替她系起带子,“待会儿去堂中回话,不可御前失仪,好好地去永京,等试炼结束,我去永京找你,还有……离了江云,也无须再称我先生了。”

无须……称其先生……

后来在无墟堂中太师父和皇帝陛下的话怀秀都记不得太清了,脑海里只反反复复地浮现这几句话,一路从无墟堂回了清月居,方才缓过些神,这句无须称呼是不要她了吧,天爷,人未走茶就凉啊,她虽平日也没规矩,说话时不见多恭敬,但被这么明白的规定,还是多少有些不顺气。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正忙前忙后整理的板栗一抬头对着她红红的一双眼睛差点是没被吓死,立即去关窗避风上前查看。

“如你猜的,被风迷了眼睛。”怀秀随口敷衍了声,转身卧倒在长塌上,对着雕花靠背发呆。

“姑娘可是要回京了,心情不爽快。”板栗小心问道。

“在京中有大宅有酒楼,还有我近年独自办的铺子,我有什么不爽快。”怀秀闷声道,“板栗你别理了,又不是这几日就回京去的,我问你,在永京置办套宅子要多久,我想快些办。”

板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道:“姑娘要买新宅子另府居住?这不大妥吧,永京的府邸足够大了,你若怕与大公子吵嘴,避着些就是了。”

“避什么呀,凭什么是我避他。”怀秀一想到这位兄长就头疼,再一想夙光回京不能不招待,可又平不了这口气,是了,他怎能跟南秋嶂这个讨人鬼同住一府,看来还是另购宅子妥当。

板栗见她如此,只以为自家姑娘还在想着与大公子不睦的那点事,便小声说道:“其实姑娘不用担心大公子,大公子从前就事务繁忙,也不府里多呆。”

“他呆长呆久有何干,他到哪不是吸引一通闺秀给我惹麻烦。”怀秀想到此处,又格外的不痛快起来。

南秋嶂天生一副妖孽模样,她在沥州那阵,有时需接待三四拨人上门打探,又不能打又不能赶,这迷倒了沥州闺秀就罢,后来父亲有意让他管理南沣商行,他又两手一摊说要去入仕,所以她被逼着看帐学生意料理家事,饶是现在在江云,每季也有帐册送来,也不知她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好”兄长。

板栗知她一脸愁容多是因为想到兄长,便没特别在意,这兄妹俩历来如此,她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惯了的,于是接着收拾起衣裳,随口问道:“那姑娘此去永京,无忧姑娘可又要闹着去了?”

无忧……

怀秀骤然惊坐起来:“板栗,信呢,我天不亮时塞给你的两封。”

“拿去了呀,药庐一封,栖鱼斋一封,栖鱼斋那头都是人,我就交予守在门口的人转送进去了。”板栗回道。

“完了完了,竟把这事忘干净了,快,我们得去药庐看看。”

她说着就起身即刻往外跑,这一早上东一件事西一件事的,居然才想起来这茬,但愿无忧这个丫头今日赖了床还未看到信,她越想越急,一路出栈道后险些撞着个姑娘,刚致歉完想走,那姑娘突然行礼:“奴婢见过亭主,奴婢骏眉是皇后娘娘派来给亭主的女使。”

“皇后娘娘?”怀秀倒没见着皇后,听闻也没有上山来,大约是知道旨意时安排的。

“亭主不信,我有宫中令件。”那骏眉说着就要去腰间掏牌子。

“不用不用。”怀秀看了看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姑娘,随后道,“骏眉姑娘是吧,我现在有事,要么你随我一同走。”

骏眉又是一礼:“奴婢不敢,奴婢跟着亭主。”

“那走吧。”怀秀说了声,便快步往药庐去了。

怀秀刚踏进院子子便开始呼喊无忧的名字,不止无人回应,连一声银铃声也听不到,心中大感不妙,再进屋遍寻不到,才信她真的下山寻她去了。

板栗与骏眉亦在外院寻了一遍,刚与她汇合,就看见外头有人扛着笤帚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

香海本哼着小调走着呢,见了她大吃一惊:“怀秀,你……你不是下山去了吗!”

香海将笤帚放下,不等她问便说道:“我天亮便遵师命将风庆送下山了,碰巧在正门口遇见小师姑,她说要去容城寻你,说着就蹿上了辆马车,还嘱咐我替她回来扫扫院子,这不我去回了师父,睡了个回笼觉便来给她打扫了嘛。”

“你睡什么回笼觉啊。”怀秀随口怪道,又连忙问,“那是多久前了,你好好想想。”

香海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总也有一个多,两个时辰了吧。”

“两个时辰?”怀秀心底一凉,“那她上了什么马车,马车上的人姓甚名谁,你打听清楚了吗!”

“我上哪打听去,不过那马车我可是看了几眼,那里头的人看着不像什么歹人啊。”香海努力回忆起来,“是个长得挺好的公子。”

“男子的车你也让她上去!”怀秀秀差点要呼他一巴掌,后又一想,立刻问起了骏眉,“陛下是今早上山的?”

骏眉答道:“回亭主,陛下与瓖王还有奴婢一行是昨夜就上山来的,护送的车队应该在山下候着。”

“那就是不会擅离了,这可不行,我得去下山去寻她。”怀秀说着又怪香海,“你怎么不跟着去,无忧有个三长两短,掌门能饶过你?”

“我不回去青髹台复命,我师傅能饶过我吗?再说小师姑一跃而上,拉都拉不住啊。”香海委屈道,“这不还是怪你,她明明是要去寻你的,可你怎么还在这儿,这……这位姑娘又是何人啊?”

“回头与你说。”怀秀急着就要出院子。

骏眉见她要走,忙拦道:“亭主不可啊,亭主不日要随驾一起回京的,不可擅自下山,就算现在要下山去,也得先回了陛下。”

香海更是懵了:“陛下?亭主?”

怀秀想了想,问她道:“陛下现在何处?”

骏眉答道:“出了无墟堂后听说是要去故星斋。”

“故星斋……”怀秀看了看院门,对香海道,“你带条近些的路,我路上告诉你。”

香海一路上听她说了大概,也把风庆的事说了一说,不一会儿三人便到了故星斋近处,远远瞧着,有几个玄衣男子直挺挺地立着,显然是护卫,那些护卫见他们靠近,已是警惕地摸上了剑柄,而在中间踱步的……不是瓖王羽楚又是谁?

羽楚抬了抬手示意护卫,笑着看向她:“煊宁亭主,这才从无墟堂叙完话,怎么又找到这儿来了。”

怀秀见骏眉行礼,也准备行礼,羽楚忙道:“亭主使不得,你我常礼就好,称我名字就是。”

怀秀仍旧行了礼,道:“可否请瓖王替我通传一声,我要同陛下陈情,即刻下山去。”

羽楚向故星斋看了一眼,劝她道,“陛下在与顾先生对弈,其实我们在山上也就几日功夫,亭主有何要紧事不能先放一放。”

怀秀回道:“我小师姑下山去寻我去了,她少不更事,我担心她有危险,故而想早些下山去,我知道要回永京受封谢恩,不会耽误的。”

羽楚想了会儿,叹气道:“行吧,亭主稍候,等我将话递进去。”

“多谢瓖王。”怀秀仍不安,抬头环顾,正瞥见香海愣愣地看向她,“怎么了?”

香海看了看边上的侍卫,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瓖王虽素有贤明,但不易亲近,他刚才对你却是亲切得很啊。”

“这位公子慎言。”虽然香海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但仍入了紧随怀秀的骏眉耳中,骏眉也放轻了声音提醒。

怀秀即刻对香海道:“你,到清月居去同夙光说一声。”

“不要了吧……”香海想到这位不常见的师叔就有点犯怵,直摇着头拒绝。

“让你去就去,板栗与他同去。”怀秀冲板栗眨了眨眼,推搡着赶他走。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羽楚才回了来,对她道:“亭主即刻启程吧,陛下已经允了,下月初十前必回永京,亭主可别忘了。”

“多谢殿下。”怀秀致了谢,正要走,却被羽楚突然叫住。

“煊宁亭主留步,若真要谢我的话,可否予我一样物件。”

怀秀奇怪这个王爷居然大大方方地勒索财物,语气便不是太好:“今日匆忙出门,没什么贵重的物件在身,殿下说说是要什么,力所能及之物,我自会差人送去给殿下的。”

羽楚笑道:“青钧。”

怀秀当即从腰间解下匕首交予他,朗声道:“青钧是我兄长的,他送给我防身而已,既然已经被殿下的承影废了锋刃,若殿下不介意,我便相让了。”

羽楚掂了掂手中的匕首,笑道:“亭主一路顺风,永京再会。”

怀秀作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去奔往了清月居。

刚到在院里,等着的香海就迫不及迎了过来:“我聪明吧,听懂你的暗语,在这儿等着呢。”

怀秀叹了口气:“夙光刚才就没回来,肯定还在无墟堂呢,我倒是真想让你同他言语声呢,你敢吗。”

“我有何不敢的,但也不是谁都像你,有豹子胆似的。”香海嘟囔道,“板栗可在屋里收拾呢,对了,刚才跟着你那个瓖王的拥趸呢?”

“人家那是在救你,你当着那么多侍卫也敢胡言,再说她有名有姓叫骏眉,是皇后赐的人,我让她收拾包袱去了,在清月居门口汇合。”

“原是已摆上亭主派头啦。”香海揶揄她道,“不过我有一忠告给你,那个瓖王你真要小心。”

“怎么说。”怀秀问道。

“他从前就常来拜访,前些日子更是给我姐送了画。”香海神秘兮兮地说,“平日里来也就算了,我姐姐才失所爱,他便要趁虚而入,实在不够光明磊落,且不是我一人之见,父亲大人虽然每次也见他,但却说这个瓖王不简单,每次字字句句看似无意,其实却处处拉拢,让我们不要结交。”

“瓖王拉拢?”怀秀不明所以,大夏子民都知,瓖王的生父乃是先太子,后追封了逸王,虽说最终是今上继了位,但瓖王颇得陛下信重,一个不可能有威胁的皇亲,诸皇子讨好他还来不及,哪里还需要他去拉拢别人。”

香海也猜到她会奇怪什么,可一时又想不到更有力的说词,颇有些苦恼道:“其实还不止这个,但我同你说不清楚,不过你就算不信我,我父亲的话你总该放在心上吧。”

怀秀应道:“好了好了,我是知道瓖王不简单的。”

“你怎么知道?你……”

香海尚未问明白,板栗就适时地从长廊奔了来:“姑娘,包袱和剑。”

“来。”怀秀扬手接过包裹和玄英,转身要走,谁知一下子撞到了一面“人墙”,揉着额头看向眼前人,一时不知叫什么好,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声。

一旁的香海见到夙光本尊,早已经见礼屈身,退开了几步。

夙光并不在意他,不过眼前这丫头的样子倒是很别扭,遂问道:“怎么了,听闻你着急下山?”

怀秀回道:“是,还想待会儿去无墟堂告知……你一声,无忧下山去了,我得去寻她。”

从她顿那下,夙光觉过味来,忙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怀秀想到香海尚在一旁,急急地收回话。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夙光又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都叫你别胡思乱想。”

怀秀退了退仍是满腹怨气,最后还是道:“我先不带板栗了,她知道永京南府在哪儿,你若会来……”

“当然会来。”夙光打断她,轻声关照道,“路上小心。”

这前一句又若惊石,怀秀平了平泛起的心绪,快步往外头走去,香海本就已经躲开老远,见怀秀走了也立刻紧跟上,不料被夙光一唤,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站住,尴尴尬尬地回过头:“夙师叔……有何指教,我还答应小师姑替她扫院子呢。”

“扫院子?那你先将这儿扫了。”夙光看了角落里的笤帚,安然地在院中的长案前坐下。

香海扫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实在憋的慌,见夙光还看向门口呢,壮着胆子搭起话来:“夙师叔……是担心怀秀吗。”

夙光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她现下能从正门下山,不会迷途。”

“师叔说的是,她除却迷途一事,下山去该是山下的人担心吧,我们私下切磋都打不过她,何况她还有许多盘缠,从我这儿赢去的就不少,永京离山水阁又这么近……”香海这一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夙光扫来的一道眼风:“最近青髹台的课业可清闲吗。”

“最近是不怎么忙。”缺心眼的香海将笤帚一放,抹了把汗道,“我这一早就领了苦差送风庆下山去了。”

夙光问:“你师父放他走了?”

“可不是吗。”香海抱怨道,“许师伯昨日就求到半夜,天没亮又来了,后来师父便嘱咐我送风庆下山去了,这不正巧遇到小师姑上马车,后又被怀秀逮住,现在才在这儿给师叔你扫院子吗。”

“那公子什么样貌?什么穿着打扮?”

“样貌……”香海仔细回忆起来,“那公子一副好相貌,斯文极了,身着白衣,头冠缀着的像是飞鸟还是仙鹤的,肤色也白,与怀秀都差不多了,那人还执了把扇子,扇坠亦是雪白的。”

夙光皱眉:“这些你没与怀秀说?”

“她也没问啊?”香海坦然道,“怀秀就问了那人姓什么,这肤白扇子这些我倒都瞧见了,就是忘了问姓什么。”

“姓白。”夙光起身道,“走吧,随我去青髹台一趟。”

香海有些懵了:“怎么?师叔认识那人啊。”

夙光没答,只头也不回地说道:“带上笤帚,往青髹台的这条路好久没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