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狗叼走那句,不就是说她犯了蠢吗?
自七夕之后的两天,怀秀都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日日都心不在焉,这不,她看向板栗示意再回一次刚才的话,她好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板栗不得已,只好再第三遍重复那小花童紫菀的安排:“回姑娘,的确是在舅母家过得不好,张掌柜已经安排了,她说愿意上山来打理花圃,还说带新花种来,无怪姑娘喜欢那个小丫头,是个机灵的。”
“大约是有缘吧。”怀秀道,“那等她来了就先带去文师婶那儿吧,眼下何难师姑闭关不出,她受托照料花圃,多一个熟悉此地花草的人帮忙想必会更好些。”
板栗见她总算是恢复了些心神,才又说起另一桩事:“云字诀亦没要来,可等下再去要一回?”
“不用了。”怀秀高兴道,“估摸着此事应当算了。”
要知七夕当夜她就去乖乖领罚了,岂料夙光看了她一眼就大门紧闭,隔天又去了,夙光说那云字诀自个儿在看,既然迟迟未来,想必那十二遍只是夙光一时气话,当不得真的。
无这二十遍云字诀的罚在身,怀秀顿觉一身轻,站起来松了松筋骨,便问道:“今日早膳备了什么,都这时辰了,无忧小师姑怎么还未来蹭饭呢。”
“这不是来了吗。”无忧伴着一串银铃声地从门口探身进来,盈盈笑道,“今日师兄们都去青髹台议事了,我去凑了会儿热闹实在无聊,可这不就来晚了吗。”
“那夙先生也是一早去了?”怀秀看向板栗询问。
板栗点头:“早膳送去时,夙先生正要出门,也问起姑娘了,答了尚未起身后,便说让你多休息会儿。”
“那无事了,去备膳吧,午膳也早些备下。”怀秀吩咐完,才问无忧,“是出了什么事吗?几堂的师长都去了?夙光竟不责怪我晚起懈怠,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自然。”无忧走到院中的食案前坐下,卖起了关子,“近来江云最大的事就是试炼了,你最关心的试炼哦。”
“试炼不是都有条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召集各堂去议事?”
无忧道:“今年不同嘛,还有几日掌门才出关,而且在我未打瞌睡时,似乎听说有贵客要来。”
“贵客?”怀秀不知怎么就联想到出现在永方郡的浮光锦,还有那位公子,但很快又否了这个想法,江云可是“帝师”,地位超然,就算是王公贵族,江云也不会特别待之。
“就是了,江云试炼是不叫外人看的,难道那贵客亦出自江云吗?”无忧边想着,边接过板栗端来的早膳,迫不及待地啃上了一口油酥饼,又看摆在边上的真君粥十分纳罕,“咦?往日你的早膳可没有这又甜又咸的,不是说对脾胃不好吗。”
这么一看,还真是……早前她就喜欢甜甜咸咸混着吃,被夙光纠正了几次便也改了,何况两个院子备不一样的也是麻烦。
“夙先生说了,姑娘在养伤,可多吃些自己喜欢的,偶尔为之不要紧。”板栗笑吟吟地说道。
“唔……”无忧差点噎住,好不容易咽下了这口饼,即刻说道,“怀秀,你这伤养怎么养着养着还把夙师兄养体贴了。”
“说什么呢。”怀秀遣走在旁险些放声大笑的板栗,冲着无忧道,“你这话可要慎重,不然被他听见了会以为是我同你说他不体贴的,我一直以来不是都与你说夙先生很上道的吗,你重复一遍,很上道。”
“好好,很上道很上道……”无忧不耐地念了两遍,才又说道,“对了,今年的试炼你还是不要去了,太过冒险了。”
“冒险?小师姑这又是听何人说的?”
“这还需要谁说啊,你是病人我是大夫,这点病情我还是推算得出的。”无忧说着,将口中的油酥饼放了下来,先拉过她的手诊起了脉。
怀秀见她的神情由疑转忧再转喜,跟着笑了笑:“怎样,无忧大夫可诊清楚了。”
“神药还是有些不同凡响。”无忧感叹道,“然也是安然休养之故,若不听医者之言,是会前功尽弃的。”
“不至于。”怀秀道,“至多是好的慢些,可我错过这次……反正我不想等,再说江云的试炼点到为止,都是师兄弟师姐妹的哪能真伤着呢。”
“嗯……不对不对。”无忧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你若真没事,三日之后试炼登记之时,你带着夙师兄的荐书去便可,今年开始,试炼要求荐书有印鉴,所以你仿字是行不通的哦。
“什么?居然还要印鉴?”怀秀头一回听说。
“好像是因弟子冒充签字在书阁借书闹的……”无忧说完反应了过来,“等等,那不就是你吗,难道试炼还特为你改了规矩?”
“不会吧……”怀秀突感此事难为,这江云试炼规矩,本就不是每个在江云学满三年的弟子皆可上报的,还要各堂师长写下荐书才行,未有这方通行证,那初试和抽签对阵都不要妄想了,更别提最后的磐石之试了,本来倒是无碍,但她现在有伤在身……
她苦恼万分,正在脑中寻觅着良策,忽而耳朵听到些动静,立刻抽过案上的托盘,堪堪往身侧一挡。
“嗵嗵嗵”三声,三支暗器并一列插在那檀木板上,还嵌得颇深,无忧一惊,正要用手去拔这暗器,却被怀秀拦住。
“逆鳞镖。”怀秀将托盘置于案上,朗声道,“不知毒宗哪位门人在此,要与小女子过不去。”
答她的是从门口直冲而来的片叶剑,以及持剑的沈绮,可惜这一剑急却不稳,刺到怀秀面前时已余力不足,故而她躲得十分轻易。
怀秀示意无忧同板栗退后,一边避开了再刺来的剑锋,就是不与她正面出手。
“你又用这些招数,分明是看我不起!”沈绮大恼。
“切磋打闹是常事,我若出手伤你怎么收场。”怀秀回道,“我劝你还是速离去吧,免得落一个擅闯清月居的罪名。”
沈绮暴怒道:“我都要被逐出江云了,还管哪门子江云的规矩。”
“逐出?”这几日她消息闭塞,竟不知江云出了这么一桩新鲜事,遂看向无忧,却见她也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我就算有逆鳞镖、逆鳞剑我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吗!”沈绮停下大嚷,神情更是少有的可怖狠戾,“就是你!那日比试时与我交恶,想来想去便是你说了什么,连我师傅师娘求情都不管用!”
她说完便提手狠狠刺来,此招乃飞月剑法中的杀招,泯星贯月,沈绮依旧用了青叶桥时那样妖邪的内功注入,所以这一注剑气虽被怀秀躲过,但将她刚才所立之处的小雪梅树就未能幸免了。
怀秀本不欲动手的,但这棵是她上山时栽下的,好不容易才长成,见此一下子怒上心头,展开手掌便正面迎了上去,只一招拂云手便直接挡住剑锋绕过剑身夺下了她手中剑,接着更是换招与空中辗转一个剑花,一剑抵住了她脖颈。
“真是了不起啊!”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言,是从正阳堂的许正阳口中所出,但见他身后乌泱泱来了一片人皆是正阳堂的弟子,惜鱼同青髹台的方锦也在列。
“我江云可真是能人辈出,新生一代竟有此等高手。”许正阳阴阳怪气地说道,“两位师兄也都看到了,三招之内尽显拂云手与千雪剑两门绝技,原来清月居卧虎藏龙。”
“许师伯谬赞了。”怀秀收了手,将剑往地上一扔,抱拳拜了一礼,“南怀秀拜见几位师伯。”
“我是在夸你吗,有这等本事怎么不去试炼夺名,在这儿冲着我的弟子耀武扬威。”许正阳道。
“师伯明鉴,其一,我之前未去是因上山未满三年,其二,是沈绮上门寻衅,所以并非我耀武扬威,而是她欺人太甚。”
“好口才啊,凭这几句就可治你个目无尊长。”许正阳说着就抬手一掌朝她袭来。
夙光瞬时飞身挡在了她前头,抬手以掌相抵,然一掌过后,许正阳往后移了数步,夙光却分毫未动。
许正阳忿然道:“夙光你竟与我动手,刚才在青髹台还说我包庇门下,那你呢?”
“师兄怕是忘了这是清月居,纵使有人犯错,也无须他人越俎代庖。”夙光看向他,眼神森冷,“更何况,错由何来,凭师兄的信口雌黄?”
许正阳恼道:“她明明是言辞狂妄,顶撞师长。”
“那师兄纵徒行凶又是什么罪。”夙光冷言道,“师兄先前还在青髹台替她辩解称是无心之失,但看她这么快又到清月居伤人,是不是不用商量了,即刻逐出江云。”
“是以,你清月居有人伤着了吗。”许正阳无理气还壮。
夙光未答,却在陡然间拔剑,迅雷之势抵到许正阳的眼前,回手收剑后才道:“是以,我又伤到师兄分毫了吗,师兄可以不计较吗?”
许正阳火冒三丈:“你莫要欺人太甚!就算如此,沈绮也是因为不忿,单凭一柄剑,凭什么就将我正阳堂弟子逐出江云。”
夙光道:“她身负的还是不是江云的武功许师兄比我更清楚,先前在青髹台满口赔不是,说弟子柔弱,务必要放她一马,可我现下看来,不是师兄的弟子柔弱,而是师兄你当我柔弱可欺。”
“噗……”怀秀没忍住笑出了声,抬头见对面正阳堂的弟子都憋不住笑,唯有风庆站在最前头狠狠瞪着她。
怀秀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又专心看起眼前这场大戏。
许正阳已被气得半死:“你竟胡言乱语,实在是嚣张至极!”
“哦?那我们看看实证。”夙光让他往边上看,“逆鳞镖在此,证明你门下弟子确实与毒宗牵扯不清,其为一;逆鳞剑之毒致人痴傻,在堂上也查验过了,以此剑与同门比试,非江云之风,其为二;得知处罚,即寻衅刺杀同门,其为三。师兄还有何话可说?”
“是啊许师弟,逆鳞镖都在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弟子要不得啊。”惜鱼怕再下去许正阳的老脸也保不住,只好出来打圆场,边说还边给方锦使眼色。
“行了。”方锦出言道,“许师弟,我看这沈国公之女也不外如是,我们江云容不得她,早些逐出吧。”
“逐出孽徒事小,可方才正阳堂受辱,二位师兄就这么看着?”许正阳实在觉得面子挂不住,死不肯罢休。
“那打一场?”夙光道。
“夙光。”方锦出了声,又冲着许正阳道,“许师弟,夙光历来如此,你也无谓争这长短,保正阳堂的清誉才是正事,你以为如何。”
“罢了,按师兄说的办吧。”许正阳气得发昏,什么争长短,无非暗示他打不过夙光,他又不能在弟子面前丢脸,于是瞪着沈绮骂了两句孽徒,便拂袖而去。
这一来正阳堂众多弟子也对杵在一边的沈绮露了鄙夷之色,只有风庆上前带走了她,跟在了最后头。
众人乌泱一片出了园子踏上栈桥,方锦让大弟子廖渊去把插着逆鳞镖的托盘收好,又过来敬告了一句:“夙光,许师弟为人要面子,此番怕有怨怼,小心应付。”
“多谢方师兄。”夙光恭敬地还了个礼。
“告辞。”方锦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怀秀,转身离去。
怀秀在这整出长辈博弈中都被夙光母鸡护崽似的护在身后,实在不明方锦这一眼含了什么深意,后又一想,哦……赌注山泉。
她寻思这笔账是轻易翻过不去了,于是看向夙光求救,却发现对方正目光凌厉地瞧了过来。
“刚才事急从权……”怀秀慌忙解释,一想到他那日气得一走了之,还即刻拉住其衣袖讨饶。
夙光一把拉过她揪着衣袖的手,另一只手就搭到了腕间。
“夙师兄,还是我……”在旁看戏许久的无忧忽然醒神,自告奋勇地要求诊脉,却被惜鱼狠狠撞了撞手臂。
“惜鱼师兄?”见惜鱼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忧更是满脑袋疑问。
“你随我来。”夙光放开她的手,便朝自己的院子去了。
怀秀也十分疑惑,但唯有跟了上去。
无忧奇怪:“怎么又要调息,我刚才替怀秀诊过脉,无事啊。”
“哎哟,小娃娃就是小娃娃。”惜鱼大叹一声,“得得,你同板栗跟我一起去栖鱼斋帮手吧,那儿有贵客要来住,可有的要忙。”
怀秀刚跟着夙光到了院中,还以为要像近来一样去书斋调息或问功课,便移步向那儿去。
谁知夙光却在院中站定,她好奇一问:“不是要调息吗?”
夙光看了她一眼:“你已经找到法门,还用得着我吗,拂云手第四境了?”
“是吗?”怀秀装蒜道,“怪不得这两日调息特别顺,夙先生这么说,是也觉得伤势大好了咯。”
“只是见好而并非大好。”夙光正色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话,你最好全都记住。”
夙光如此严肃,怀秀也不敢造次,乖乖站好:“先生要说什么要紧事啊。”
“一些你早已察觉却刻意不去理会的事,你现学的千雪剑是一门极为高深复杂的剑法,源自于本派青阳宗师所创的青阳刀法,你舅舅另辟蹊径,以剑气代替刀法挥砍,又多加了十几招繁复的招式,虽乍看杀伤落了下乘,但却以一扫千,在雪下一舞,一片雪花一颗雪籽也逃不过这千钧之势,这需要内功基底深厚才能习得精髓,这都是非一般人可学的,在这一点上,你已是太足够了,不说你从幼时就习江云一脉内功,因为要抵御寒症,你舅舅还予你不少内功修为,但就是因此,你体内更多的是至阳内功,所以你必是先习青阳刀法入门的,因而你使出的千雪剑也更似始祖的青阳刀法,此刀法招式刚猛狠戾,每式必为杀招,不留一点后手,若你舅舅的千雪剑指众人,那些倒地之人或死或伤可能只留有伤痕,你的剑法卯足劲可是会刺穿脖子和手脚的,是以,你舅舅一定也嘱咐过你在外头要少打架。”
自然是有,她从前出行都是老大阵仗了,都轮不太到她出手,不过剑法这事上,她也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的千雪剑没有舅舅的出尘飘逸了,心想着不如趁此勤练刀法算了。
“你千万别打近来苦练青阳刀法的主意。”夙光见她在那儿一副深思的模样,就立即猜着她所想,“刀法的融会贯通的确对你有助益,但随着你内力愈渐丰沛,平时都会有控不住的时候,更遑论出招时耗尽力道,所以对自身会极为消耗,千雪亦是,青阳更是,你舅舅也定是发现了这点,不然也不会将另一脉的内功以挥缎之法教予你,还教了你几招拂云手用于调息,这也是你自上山后便让你学拂云手的缘由,这是江云一脉至阴的内功,融和得好,不止武功可再上几层境界,还可修身延年,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几年来也只是初见成效,你现时是休养的时候,不可不练,也不可乱练,所以我今日要传你另一套更适宜你修习的剑法。”
除却柔缎术是另一位姑姑所教的,夙光所说的无一不对,怀秀乖巧地问道:“那先生要教习的是哪一样?”
“凌云、飞月、晓风、殚雨,还有平江你想学哪一样?”
平江?怀秀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字,本是有些好奇的,但一想到留名于磐石之上的霄望舒霄前辈最擅的便是飞月剑法,便毫不犹豫地答了“飞月”。
“飞月?”夙光有些意外,还以为她定会选没听过的平江。
“对啊,飞月。”怀秀说道,“江云开派近百年从无女子可以留名,霄前辈以飞月著长,身为女子,自然要学这位前辈的剑法。”
“她是惊世奇才,你……”夙光看向她诚挚的眼神,硬是把“你也不差”这几个夸赞之词吞了下去,免得更加助长她想学飞月的欲望。
“我怎么了?”怀秀误会了他的意思,撇下嘴不太高兴,“我从贺珣那儿学过几式,使得挺好的呀。”
夙光不悦道:“你要学飞月大可直接来问我,他学的那几式半吊子怎么能教人。”
怀秀深以为然:“所以我才学了前几式吗,那先生教我?
夙光点了点头:“那好,我教你平江。”
“嗯?”怀秀怕他听错了,又走近了两步说道,“我说的是……飞月。”
夙光答得理所应当:“吾以为平江更适宜你。”
那还问她半天做什么?怀秀腹诽,就好像每次舅舅问她吃鱼还是吃肉,她说了吃肉,舅舅必定夹上一口鱼,美名其曰鱼肉对脑袋更有益处些。
不等她嘀咕完,夙光已然持剑开始:“平江从头至尾十八式我也演练一遍。”
“是。”怀秀站离了些,在一处静静地看着。
平江她虽然没听过,但怀秀猜应当与神秘的拂云手不相上下,果然夙光挥剑几式之后她便知其与众不同,此剑胜于凌云气势,比之飞月轻捷更疾如雷电,晓风密不透风的防范在此剑招前也无所遁形,殚雨也不可抵,此剑剑气可贯云日,又似刀势劈江海,加之夙光出招干净利落,褒一句出神入化也不为过。
更何况……
眼前这位丰神飘洒的舞剑仙人实在惹眼,一不留神就能让人将目光从剑尖慢慢地偏离。
“罪过罪过。”怀秀意识到自己走神,立时自责起来。
谁知下一刻,头顶上簌簌声骤起,几片枝桠似说好似的抖落,瞬时便下起倾盆翠叶雨,怀秀躲闪不及,生生被那叶子雨浇了满头。
等到抹开脸面上的几片青叶,便见夙光板着张脸训道:“让你好好看招,你看哪去了。”
怀秀又不能答“看脸”,只好扯了些别的问道:“这平江剑招怎么有些刀诀的意味,还有,照例江云四剑,互有牵制之处,怎么看来都可用平江压制。”
“眼睛挺毒。”夙光眼中闪过几分赞赏之意,“创立之人一刀一剑皆可行平江,但每式的运法有所不同,就跟刚才说的青阳刀法一样,你舅舅不也改成千雪剑了吗,不过江云向来以剑宗著称,后世多半用剑,故而一般提起,便称为剑法,至于你说的压制,江云剑法繁多,除却四剑与刚才说的青阳刀法、凤鸣双刀、雷隐刃,还有新创的剑法刀法,但就算如此繁多,平江仍是江云之宗,能克四大剑法并不出奇。”
“江云之宗?“怀秀惊道,“这是我能轻易习得的?”
“平江的教法就是演练一遍,你可看好了?”夙光说着就将佩戴在另一侧的青玉素银短刃抛给了她,“用这剑试试。”
“这是?”怀秀接下了剑,疑惑地看向他。
刚才的平江已够让她吃惊了,这把剑又是怎么回事,她见夙光常佩过此剑,倒从未见他用过,不过光看通体青玉就知并非寻常之物。
“此刃谓玄英,出世于寒冬。”夙光道,“你拔开看看,就知其为何与平江相得益彰了。”
怀秀寻到了银枝缠绕的剑格处,握着镶嵌白玉的剑柄,轻轻一拔,一柄短剑赫然眼前,剑身还带有冰释纹样,有双刃,但双从不一,似剑也像刀。
夙光又道:“玄英小巧,可用于剑招刺击,也可做刀挥砍,与你,是事半功倍。”
确实,怀秀心中默默赞叹,但又恰好想到了曾用过的另一把兵刃,它的名字制式与玄英都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那一把更阔长些,剑身乃星云纹样,可惜已经丢失许久了……
“怎么了,你记招向来厉害,别是许久没试,有些不济了。”夙光见她愣着,便问了一句。
“那试试不就知道了。”怀秀看了看玄英,又道,“这玄英这么好,我也难得用一回,不若之后将剑诀和刀诀都交给我,待我康复了也好接着练。”
“也不是不行,先瞧瞧你能不能记住剑招吧。”
“好。”怀秀干脆地应了下来。
这倒不是她自吹,自小因寒症之故并不能勤习刀剑,所以便时常在山水阁的综训堂前观他人练招,这记招子已成习惯了,所以她刚才就算最后有那么一小点分心,一遍大致还是走的下来的。
怀秀闭上眼,努力将刚才剑招在脑中重忆一遍,遂起剑,舞起了平江的第一式。
“落月天……”夙光轻声念着,满意地退至院中一角。
再来是入川、穿海、无澜、往风……
待她舞到第五式时,夙光突然揪了根树枝与她一道起了剑,怀秀登时愣了下,险些要落下招式。
夙光历来都是演练一两遍便要她自习,若是错了,尽管掷石子丢叶子来纠错,同时习剑实在少有,看来这回是着急要她学会。
“错了。”夙光轻轻一点她的手臂,“往风这式,剑锋不可偏差一点,否则会伤到自己。”
罢了罢了,怀秀轻晃了下头,摒弃杂念,继续走起了剑招。
又约莫过去一个时辰,怀秀终于从磕磕绊绊地走完一遍到勉强顺畅,还以为夙光终于能放她去歇息了,谁知他将剑收好,就直接往书斋去了,边还说道:“接着进屋背剑诀和刀诀吧。”
怀秀已经饿得眼花,想到自己早膳都未吃一口,又想到夙光也是如此啊,更觉他在修仙。
她跟在夙光身后亦步亦趋,小心地试探道:“夙先生,你不饿吗?”
“饿?”夙光回头,这才想到她被打扰的那顿早膳,看看日头,原来此刻已近午时。
怀秀见他望天终于松了口气,揉着肚子道:“我去厨房看看。”
“我去吧。”夙光叫住她,出了门口。
那也好,怀秀想着总归有板栗在,先坐下喘口气也好,她迈进屋中,先去倒了杯水,一转头见到书案,脑中飘过无忧方才的话。
“而且今年的试炼要求荐书有印鉴,所以你仿字是行不通的……”
仿字行不通,那印鉴也成啊……她眼睛一眯,扫过书案上大小不一的漆盒,一只灵芝云纹的长盒,一只云雀描金的中盒,还有一只忍冬纹样的小盒。
那只中盒配着一圈子锁正是暖香,长盒是一直摆在那儿的,大小与印鉴也不太对,剩下就是那只小的了。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可想到此等鸡鸣狗盗的行为实在太过猥琐,正要放弃时,余光瞥见夙光不知何时回了来,立刻吓得直起了身。
“你怎么两手空空,可是没有吃的呀?”怀秀先声夺人,以防露出破绽。
“板栗应该是被师兄叫走了。”夙光踱步过来,微微皱眉地打量起她,“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看洮砚啊。”怀秀指着书案上一方砚台,傻愣愣地笑道,“此砚乃绿洮石所造,甚为难得,水中景也雕得甚为精妙。”
“这是你拿来的。”夙光古怪地看着她,“是与惜鱼师兄学了什么厚脸皮的功夫吗,自己夸起自己都不脸红的?”
算是蒙混过去了,怀秀在心底默默吁了口气,又道:“那还是我去厨房做点什么吧,先生想吃什么?”
“你看着办,能填肚子就行。”他说完便往外头走。
怀秀疑惑:“你这又去哪啊。”
“与你一同去啊。”
“这不添乱……”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胆子大声说出来,乖顺地跟在了后头去往厨房。
到了厨房果然没什么吃的,想也知道,刚才那剩下的早膳大抵是被无忧全带去栖鱼斋继续享用了,好在他们清月居的吃食都是容城酒楼隔几日送来的,有的是时鲜货,随意做做也好吃的,她从架子上择了几样,转头询问夙光,不料又撞了个正着,她捂着额头将那句“添乱”仍忍了回去,好声好气地建议道:“夙先生还是安坐吧。”
夙光见她满眼的嫌弃却不好意思说,也只好去一旁坐下,看着那丫头忙前忙后,自她来了,这清月居才有了些烟火气,兴许他也是如此,且不止从何时起,已是甘之如饴。
他不由想到在沥州初见的情景,她盛装站在南府的门口,面色如霜,冷眼瞧着门前整齐的列队,冷眼瞧着妇人令人将一只只木箱打开,里头的珠宝玉器、字画古玩放满了门前的空地,加之妇人狂言,南府门口已驻足了不少人围看。
他路遇得此事,便派人去查看,须臾之后侍书就来回话,原是那妇人替永京的忠毅侯府来提亲,聘礼刚抬至门口,便被南家姑娘拦了下来,此番正在那儿叫骂,也是炫得那些聘礼,声称是要让人看看这南姑娘有多不长眼。
刚闻得此处,那妇人又发了难,大声叫嚷道:“我已经说了这是忠毅侯府要与你们南府结亲,这是泼天的富贵,你不长眼就罢了,到现在你们南府都没个主事的人出来,这也未免太没有家教!”
这等恶言,门口的小姑娘却是不怵,缓缓说道:“我伊始就对夫人说过,家父远行未及赶回,我早已掌府,就是这府里的主事之人,夫人非请自来,又命人硬将这几箱物什抬到南府门口,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家教。”
“你竟敢辱骂永常伯夫人!”妇人大恼着自报家门,“你不怕我去告你一个不敬之罪。”
“哦……”小姑娘闻言屈身赔了个礼,“原是永常伯夫人啊,那还请夫人勿怪,夫人刚才一直提的都是忠毅侯府,再加上民女见识鄙陋,还以侯府、伯府的夫人都是端庄贤淑、知节识礼之人,所以一时未察,没认出是永常伯夫人。”
那妇人脸色发青:“你!你简直无法无天了!我定要去告官!治你个不敬之罪!”
小姑娘回道:“那一同去吧,刚才伯府夫人强闯,也弄伤了南府的人,纵仆行凶一事,我也要上告。”
“好啊,那就让整个大夏都知道天下还有你这样彪悍的女子,竟将未来夫家的聘礼生拦在门外!”
“未来夫家?”小姑娘轻蔑一笑,“夫人既是代忠毅侯府来的,可有请人提亲,可有托媒?我已说了父亲经商在外,就连我的笄礼都未赶回,所以自也不能见面商议?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夫人贸然将聘礼抬来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修得几世好命能入侯府,你沥州南家不过商贾,侯府要你又何需正式聘媒订日子,要不是我那世子外甥对你一见钟意,连聘礼我都懒得送,择日一顶轿子抬去永京入侯府做妾已是两全了!”
“做妾室……也算两全?”小姑娘轻笑了声,“一顶小轿便想娶我,看来夫人不止不懂逼人太甚几个字,连强抢民女这几个字也不解其意,夫人作为舅母,心急火燎地替世子攒揽这样的坏名声,倒是很耐人寻味。”
“你可别胡言!”
小姑娘皱起眉头:“那若不是伯府夫人的意思,难道……是侯府夫人的意思?那倒是好一出话本戏,这样,我安排安排,在我们南家的酒楼茶馆连演数月,让天下人都来晓得晓得这桩旷世奇闻。”
“你……你不怕你大夏第一悍妇的名声先传出去!”
“悍妇?”
“是!我说你南府之女乃是大夏第一悍妇,笄礼之后嫁人是天经地义之事,你冠上此名,我看你以后嫁给哪个去,如此违天逆理,定让你的家族为你蒙羞!”
“这样啊。”小姑娘作出一副思量的模样,“原来大夏竟是你永常伯府说了算的,夫人强送聘礼,拒收则是悍妇,收了就自甘为妾,这是何道理?无理无法的事,在夫人口中说得理直气壮又是何道理?今上早已言明,大夏女子凡入文院念文、入武派习武者可不必在笄笈之后立即立约、成婚,到你这儿却成了违天逆理又是何道理?”
小姑娘一连三问,虽字字句句压过了那夫人一头,可眼里却有了几分悲戚之色,而后环视了周遭一眼背过身去。
只那一眼,让马车里的夙光生出了恻隐之心。
“夙先生?”怀秀将汤饼置于他面前多时,可他仍是愣神地望着前方,便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你动作倒快。”夙光回了神,瞧着眼前的汤饼动了筷。
“我饿着呢。”怀秀道,“本还想蒸一盘菱角,想着你不爱吃,侍书又不在,就作罢了,说起来他都有快一年没回山上了,明明走时还说会给我们带礼,不是想赖账吧。”
“赖账?”夙光轻笑,“秀姑娘,你给的赏比得上他一年的月给,若可以,他爬也是想爬回来的。”
“这有什么,再多给些也是应该的,我还记着当年他拿着邀书替我解的围呢……”怀秀说着就放下筷子学起侍书的嗓音,“此乃江云给予南府秀姑娘的邀书,开春后便可拜山入门,你听,多威武。”
“呵,难为你平日看这么多杂书,又要记住旁人的喜好,学声的本事倒还没疏漏。”夙光揶揄道。
“好说,不过教我的姑姑说我学声一门天赋不佳,只能学得些女子的声音,男子的只能拿来蒙个一两句,及不上她曾经教的另一个学生,对了,我的柔缎术其实也是这姑姑教的,这个我就学得很好。”
“幸好你不是事事天赋异禀,不然以你这性子,早晚能把天捅出一个大窟窿。”
“是吗?”怀秀一笑,“可姑姑还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吉星常伴,就算向天捅窟窿,也有人给我递棍子。”
“你想得美。”夙光笑了笑,“不过你这几日好好休养,向天捅窟窿的事就别再做了。”
“怎么?先生这是又要下山?”怀秀轻声叹了口气。
“几日便回的。”夙光看着她有些失落的样子,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除却青髹台有场棋会需你代我去,其余时候就在清月居好好呆着养伤吧。”
“方师伯的棋会?”怀秀有些奇怪。
“放心,是我让方师兄和顾师兄照佛你,他才有此提议。”
“可方师伯今日看我时的神情十分古怪,不会是要单独训我吧。”
“不会,这回我特问了,他只是不喜你舅舅罢了,山水阁虽离了江云四十余载,但仍属同宗,青阳宗师是他的师祖,你舅舅却改了青阳宗师的刀法以千雪剑成名江湖,这就是症结所在。”夙光道,“你还记得青髹台有些奇怪的规矩吧,圆的物什甚少,也不许弟子提圆,原来只因与舅舅的姓氏同了音。”
“什么……”怀秀想到方锦师伯那严肃正经的模样,大为震撼,“那……那你还让我去!”
“放心。”夙光笃定泰山,“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