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江山有片云 > 第二十四章 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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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将她在山英巷放下后就往京兆府去了,怀秀绕到后巷,从菘蓝堂后院的围墙翻了进去,这一落地就把正在晒药的小学徒们吓了一大跳,待看清她的模样后才纷纷作礼。

有个稍大些的是司徒大夫的弟子川柏,之前见过她几回,所以见了她便立即迎了上去:“秀姑娘怎么来此了,师傅入宫还未回来呢。”

“我不是来找司徒大夫的,川柏兄弟,今日堂中有无刚有身孕的女子来看诊,怀胎几月也成,想借菘蓝堂的地方替人诊诊脉。”怀秀说着步进了院子,要他想个办法。

“这……”川柏稍想了想,回道,“昨日是有位定了今日来看诊,我去前头看看来了没有,姑娘可到厢房的卷帘后头等着。”

怀秀应了下来,便由个小学徒带着去了厢房。

她运气不错,不多时那位夫人正好来了,被请进来后,川柏先在帘子后头诊完脉,待开好了方子,便提说再诊一次脉,便换了她接手。

怀秀诊了许久才收了手,待那位夫人一出去,便着急问起了川柏:“怀娠时的滑脉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但这位夫人的脉象如滚珠落玉盘,强而有力,与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子有些不同,是不是因为差了月份。”

川柏道:“这确实可能是原因之一,刚才这位夫人已过三月,且身体底子好,不知姑娘先前搭过脉的那位夫人身体如何。”

“她大约有这么高,但看着比我还瘦些。”怀秀伸手比了比杨姬的身高,约是高过她一个脑袋的样子。

“那面色呢?”

“化了浓妆也辨不出,但我看手臂这儿的肤色,好似没有脸上白皙。”怀秀仔细回忆起来,“掌心也略微有些发黄。”

“这还不好下定论,但依着姑娘所说,兴许是有些气血亏损,所以脉象才会弱些,但若是滑脉,应当错不了,不过还是要亲自诊脉才能确认。”

“就是无法替她诊脉啊……”怀秀皱眉道,忽而又听见开门声,有些奇怪地看向川柏。

“兴许是又有位夫人来了,我去看看。”川柏低声说着,正要到卷帘外头,却见纤纤玉手已从帘下伸了进来。

怀秀无声地动了动嘴,示意这回她先诊脉,说着便伸手搭了上去,可稍过片刻,便极小声对川柏道:“这不对啊,这非滑脉,且苍劲有力,简直可以说是雄壮。”

“你才雄壮。”外头发了声,帘子“哗”一下就被掀开了,随之而来是差点直接怼到她脸上的鞭子。

怀秀往后躲了躲,伸出一指轻轻移开了眼前这怒气冲冲的鞭子:“郑姐姐怎么这么大火。”

“你说呢。”郑予气鼓鼓地收回了鞭子,“我盯了半天都快没忙死,你竟在这儿叨扰川柏,还假装大夫玩。”

“我这可不是在玩……”怀秀让川柏先去办自己的事,待门合上便问她,“公堂之上如何了?”

“我倒还想问你这齐晚是怎么回事,春梨上告兄长教唆下药,加之余管事当庭拿出的那些药渣与药方,伀记这个事算是摊上了,可那位代审的齐大人也太雷厉风行了些,叫人盯着的那些小虾米差点都没走出伀记所在的七里街。”

“他动作这么快?”怀秀颇为意外。

“可不是。”郑予道,“不是永京齐家人吗,怎么还帮着你们呀。”

“想必是新官到任得扬威吧,不过他在宫门口是答应会尽心办来着。”怀秀没多想,又问道,“那虾米放出去可有收获?”

“那当然。”郑予神秘兮兮道,“你猜猜是何地方,我们偷溜去过的,你还喝醉了差点把人店砸了。”

“醉伶台?”怀秀立刻就想了起来,“那可是个销金窟啊,小半瓶劣酒就要我五十两。”

“哎,这可得说句公道话,虽说那花酿是有些名不副实,但你是因喝了一半就醉得把人桌子都掀了才给的五十两,这你可不好冤枉人家的。”郑予嫌弃道,“早上你让我查时我也没想到这么快有信,也是那个托事的人笨,果然就先在京城的几间镖局询过价了。”

怀秀道:“内宅要到外头去杀人可不容易,无根基的内宅妇人更不容易,镖局总是最古老稳妥的法子,大镖局自然是不会接这种的活计,小的那些就不一定了,所以是已盯着人了?”

“是一个名声不大好的赏金人,那人白日就进了醉伶台喝酒,到这时候都没出来,溪客正盯着呢,可就这么巧,我盯着小虾米也跟着了醉伶台,半盏茶的功夫,伶娘子从后巷上了马车,去了榆林巷的冯府。”

“冯府?冯勇家?”怀秀追问。

“嗯,也就是威远将军府,恰好在门口碰着了一位从郡王府来的朋友,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郑予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书函交给她。

这一封写着让她亲启,另一封就是萧然写的,她接过去,先将萧然写的那封展开粗略地看了看,谁知这上头写的的事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怎么了?”郑予见她神情又拿回来看,“他……他居然还有事瞒着你?”

“果然他不会无缘无故跑去京兆府,若所写属实,明日我出宫后,还有个地方要去。”怀秀边说边将信收了起来。

“你明日又要入宫?”郑予问。

“嗯……”怀秀点了下头,“醴泉宫有一场小宴,大约是皇后娘娘着急知道公主一案的进展才着我去。”

“那你可快些看看顾容写的信,找找其中有没有线索。”郑予催促道。

怀秀依言启了另一封,一边道:“你也真是,顾容既然都来到这儿了,你怎么不把人请进来?”

郑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愿和郡王府有牵扯吗,他从郡王府出来的,往后又要到宗正寺任职,这个档口避开些好,而且他好像一夜没睡,眼下熬出一片乌青,我就让他早些回去歇着了。”

“你何时这么会关心人了。”怀秀感叹了句,“罢了,我就是想着郡王还没回来,让顾容悄悄帮个忙,怎么,他要去宗正寺任职?”

“是啊,他还让我把他的赔罪带到,本来今日他也是要去吏部的,但有事耽搁了,说是如果他在定能替你作证。”郑予道,“他很是诚恳呢,这不还说是事情太杂了,他特地写下了要亲自跟你解释。”

“这得是多复杂啊,还怕我看不明白?”怀秀展信看了好一会儿才深感顾容所言非虚,“照这上头写的,这个冯勇原是现任的刑部尚书庄州原举荐的。”

“庄州原?若是姓庄?”郑予迟疑道,“难道是出自……”

“嗯……就是南平侯府那位庄氏的娘家,广义侯府变成广义子爵府,现在又成了广义伯府。”怀秀继续说道,“冯府是威远将军冯骁当家,也就是冯勇的大哥,他娶了现任广义伯的长女,而庄尚书亦是出自庄家,不过是老伯爷的义子……”

“等一下等一下。”郑予努力理清这些人物关系,“那算来现在的广义伯该称庄尚书一声叔父,这样冯勇的大嫂庄氏就是庄尚书挂名的侄孙女,这关系听着也不算很近啊。”

怀秀道:“这些氏族盘根错节,沾一点亲也是亲,说来颜家那位主母也是姓庄的,所以这个冯庄氏便是太子妃的表姐妹,顾容这还写着,冯骁驻守泗州并不在京,所以现时冯府中只有二位夫人,冯骁的妻子庄氏同冯勇的妻子卫氏,还有就是出嫁的冯家小妹也会回去小住。”

“他怎么还打听人家女眷的事,有些猥琐了吧。”郑予皱起了眉头。

“这他倒没说,姐姐改日去问问吧。”怀秀继续说道,“这还顺带提了今日与我起了争执的小何公子,原是何大人的长孙,也是冯小妹的丈夫,何家还有门亲是何相夫人与长媳皆出自覃国公府。”怀秀轻叹道,“覃国公府,也就是沈绮外的祖家,我与你说过江云的事的,既这么说,冯家小妹就是沈绮的表嫂,这些关系果然很是缠绕不清。”

郑予也深表赞同:“这冯小妹先不论,毕竟是出嫁女,不大有人会去冯府寻她吧,那与伀记有关的会是这庄氏和卫氏中的哪一个呢。”

怀秀摇头:“我也不知,虽说卫氏能与刑部传话的卫姓令史对得上,但并不能就这么下定论,再说威远将军府为何要做这样的买卖。”

“说起这个……”郑予又问道,“樱草园主自缢死了?南秋嶂岂不是要担责?”

怀秀回道:“若真死了是要担责的,现在尚且不用。”

“什么?”郑予惊讶道,“所以你们这是诓人的?”

“也不算是吧。”怀秀道,“这派来的人没捎去死讯,死讯却从旁的地方传出来,我要是幕后之人就不会信,而且这招不止是引蛇出洞,更是声东击西。”

“前头我还懂,后头……”郑予赶忙朝她凑了一耳朵,“赶紧说说。”

怀秀便将声东击西的缘故与她轻述了一遍。

郑予听完大惊:“所以这些事竟然是有关联的?”

“我只是有此猜想,还需实证……”怀秀道,“不过这倒给我提了醒,醉伶台掺合进了这一大摊生意,不可能没有只字记录,所以……是否我亲自跑一趟醉伶台会快些。”

“你敢。”郑予蹙眉想到当年她醉酒之事,“还有,你知道这几日你有多惹眼吗。”

“我又怎么了。”怀秀不解。

“你在码头的事呗。”郑予说道,“你今日在宫中许久想必还没听说宫里往永常伯府赐菜的事吧,整整一桌子辣菜,连云英面、鹌子羹里都搁足了料,据说边氏边吃边哭,边哭还边吐,泪涕横流,狼狈不堪,等吃完的时候,那嘴都肿得可高挂油瓶了,你当这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她冒犯了八公主啊。”

“可谁人敢提公主出宫的事啊,这外头一开始传的就是南平侯府同永常伯府起了争执,后又说是因你与边氏的旧怨而起,所以等这菜就赐下来了,就都以为是宫中为你这个煊宁亭主撑场面呢。”

“为我?”怀秀无奈,“那既不能提公主,让人误会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你这是派人去打听了?怎么连菜色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郑予道:“哪还需去打听啊,你那个婶婶在外头大肆宣扬着呢,昨日还说起因在你,将侯府撇了个干净,今日这菜一赐,她恨不得是贴上来认你这门亲,不过这永常伯府也是好笑,竟还拿着帖子去找太医替边氏看看哪里不适呢。”

“天,这可是宫里赐菜啊……”怀秀暗道了句蠢货。

“反正这事闹得可大了,你说你参与其中,哪能不惹眼。”郑予再次警告道,“醉伶台你可别妄想了,以往你们南府门口只有转悠着要见南秋嶂一面的,听说今日居然有特意想一睹你真容的,所以你听话,这不有溪客盯着吗,等下我亲自去一趟,不过这回青鸿堂好安静啊,现时还没将伶娘子的底细送来,难道是白珽不在的缘故?”

“那你直接去找舅舅好了,说不定他一个高兴,把青鸿堂也交给你打理。”

“你想累死我啊。”郑予瞪了她一眼,又再次提醒,“反正你不准去听着没有,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这不是就要去宫里吗,什么歌舞看不得了。”

“我不是想去看歌舞……那里以舞著称,姐姐可记得,我们当时见着的舞姬也都是很高挑的女子。

“所以呢?”郑予胡乱猜道,“你不会是要我去醉伶台给你找些长得高挑的秘方吧。”

“你正经些。”怀秀继续说,“你想,醉伶台、威远将军府、东宫,东宫赠善郡公的舞姬,杨姬原就是舞姬啊,她的侍女木娟也有些姿色,所以……”

“所以你怀疑杨姬和她的侍女出自醉伶台?”

“是有这个可能的,你去时也顺便打听打听。”

“得,你等着便是。”郑予应下后又道,“对了,我想你今早连轴转,应是一口东西都没顾上吃,刚才已差人去金阁要了鱼粥和小菜,你在这儿吃完再走吧,你这个老毛病究竟何时能改啊。”

“在山上已经改了许多了,只是一忙才忘了。”怀秀也是这才想起自己腹中空空。

“哦……你在山上时不会忘啊。”郑予故意怪腔怪调道,“那我晓得了,两人一起吃是比较不会忘记的。”

“你去办事!”怀秀剜了她一眼,“问问川柏还能寻人过来吗,他知道的。”

郑予起身道:“所以末了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在这儿到底做什么。”

“替怀娠的女子把脉以求定数,今日不巧摸到了杨姬的手腕。”怀秀答道。

“怪怪……”郑予在肚子前比划了两下,“原来还有这么个故事啊,行了,我去办事,你吃完再走知道吗。”

“好。”怀秀应完见她出了门又探头进来,便问,“还有何事?”

“鱼粥啊,正好送来啦,给你这个小白眼狼端进来。”郑予边说着边将鱼粥端至她的面前。

怀秀见她放下之后还不走,奇怪道:“还有话忘了说?”

“咳……说起这白眼狼,我倒是在犹豫还有件事要不要告诉你,但事关你的不让提说,你可能不大愿意听。”

怀秀眨了眨眼:“煜安郡王怎么了?”

“原来你想知道啊。”郑予还是逗她,“我其实挺想知道,这煜安郡王同玄英的主人相比,到底谁会更让你心绪不平些啊。”

怀秀瞥了她一眼:“我说不好,姐姐想不想听玄英自己与你说。”

“你别恼羞成怒啊。”郑予忙往后退了退,“就是你提及剑嘛,我就多问了顾容几句,他说本来郡王是想亲自去桐州打探再将剑送还回去的,结果出发时碰上了西宁州的战报,于是匆匆赶去了,再后来就这次夏猎之后,剑就被陛下接到宫里了。”

“西宁州?”怀秀听完后,重点已不在这剑上了,“那岂不是沈棠……”

“这他没细说,只说那一战郡王也受了伤,你若想弄清楚,我再去问问。”

“不必了……”怀秀说完好一会儿,才低头舀了口粥,明明是金阁最招牌的鲜鱼粥,可好像却调不起她丝毫的胃口。

“你说不必就不必把,不过顾容说有什么要帮忙的,知会他一声就好,你……你怎么了?”郑予见她突然将勺子搁下,以为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怀秀重新轻搅起碗里的粥,“辛苦姐姐先去办事吧,我吃了东西脑子活络了些,自己想会儿事,也不必让川柏再寻人进来了。”

“成,那你好好吃着。”郑予临走不忘交代一声,这才放心地合上了门。

这门一合上,怀秀又停了手,她也不知怎么了,脑海里只是想到,若西宁一战他也去了,岂不是眼见沈棠死在了面前……

怀秀心中感慨,定坐在那儿好久,要不是川柏叩门来禀事,她且还没有回神来。

川柏一进来就急忙禀道:“秀姑娘,离这不远的七里街刚送来了病人,说是查封伀记时被波所伤,虽是一些皮外伤,但郑姑娘关照过要注意那儿的动静所以即刻就来禀秀姑娘了。”

怀秀奇怪:“前一会儿就该在查封了,怎么这时候才送来。”

“说是先前里头乱哄哄了一阵,后来见门半掩,便有胆子大的去挤着去看热闹,谁知里头就飞了人出来,这才有了这些压伤擦伤。”川柏道。

“这永京城中的人怎么都这么爱看热闹。”怀秀瞬时又有些哭笑不得,“难道是查封之后现又新出了什么事闹腾起来,备车吧,我过去一趟。”

“秀姑娘,这附近路窄,逢这时候午市才退晚市也有些摊子预备上了,兴许姑娘走着去更快些,我路熟,不如我陪姑娘走一趟。”川柏又道。

“走一趟也没什么,不过你还是在医馆坐镇吧,寻个小学徒给我带路就成。”怀秀说道。

川柏想了会儿,荐了个合适的人:“倒是有个来不久的小姑娘蝉衣,她轻功不错,平日帮着四处送药,是个认路的。”

“好,那就有蝉衣吧。”怀秀将之前的书信收好,起身随了他出去。

蝉衣是个十几岁的小胖丫头,轻功也不错,带着怀秀抄小道直接去了七里街街尾,她们从小巷子出来就遙见着那家挂着“伀记药材”的铺子门口有几个差役守着。

这架势必得出示鱼符才能进了,怀秀庆幸从南秋嶂那儿顺来了这玩意,关照了蝉衣一声便先过去了。

她本已打定了主意摸索鱼符了,可忽而听到背后一声马吠,回头见来的竟是顾长意。

顾长意远远也瞧见她从巷子里出来了,一时心急就驾马快行了些,下马的时候也颇为急躁。

怀秀见这般慌张,还以为这里头果然还查出什么大案要案,更加快的步子,谁知顾长意马上就叫住了她:“南姑娘留步,今日公堂之上说里头搜出了些东西……你最好还是别看。”

“那不碍事的。”怀秀想他说的大概是那些龌龊的药,但她并不在乎,还掏出鱼符给他过目,“顾世子,我是代替兄长来的,不用诸多顾虑。”

她说着便邀他一同踏了进去,门口的差役听他们这一番对话也自然放了行,还有一人自发替他们领路。

这伀记的前铺薄得不过十来步之距,分隔成了左右两边,右手边是柜台和抓药处,不过这儿的百子柜有些不大一样,怀秀站定看了会儿,心中确实十分好奇起余管事为何会确信这样的“陋铺”会有保命良方。

顾长意看她不知为何驻足在药柜前,便出言问道:“南姑娘觉得何不妥?”

“是有些不对。”怀秀回了他,转身问起边上的差役,“齐大人在哪呢,这得唤了他一同过来查探。”

那差役道:“已派人去找了,大人本就在后头院子里搜东西,现下东西倒找着了奇怪了,大人却遍寻不着。”

“不见了?”怀秀顿感奇怪,“这儿除了前铺后院还有哪呢?”

“没了。”那差役也十分莫名,“后院仓里搜出了些易燃之物后,大人就遣人去水龙局唤人过来验证,他说再到前铺来看看,可这儿就这么大点地方。”

“那我先去后院看看,顺道找齐晚,姑娘在这儿等着就好。”顾长意关照完,就先着了那个差役带路去往后院。

怀秀就漏说了句他在也成,眼看他拔腿就去了后院,也只好自行绕进了柜台继续查看起来,这药柜的药斗被拉开好几格,显然已被翻动过,不过怀秀觉得的不合之处不是这些。

菘蓝堂就不说了,山水阁和两处南府为了她的病都各自有药房一处,百子柜她见多了,却少见用这松木打造的,松木易腐不经放置,更不用说正经存放药材的药柜除了药斗可拉开外,其余地方都应严丝合缝,可这柜子有好几格看着都歪斜不平,怀秀为证此事,抬手将一格药斗轻轻推了回去,复而又推回另一格,等将药斗全归了位,正要后退些查看时,眼前的百子柜突然发出一阵响动,由中间一分为二向两旁移开,露出了一个堪堪可过一人的口子。

“密室?”怀秀嘀咕着探头进去,差点没与这暗影里出来的齐晚迎面撞上。

她刚要问一声,齐晚却先喘着大气道谢:“得亏……得亏亭主聪明,不然……不然我不知几时才能出得来呢,这密室邪门得很,刚进去就自个儿关上了,我在里头试了半天都出不来,这门又隔声,喊都喊不着人。”

“那你没索性往里头探探?”怀秀望向他身后的一片漆黑。

“这多黑啊,还阴冷。”齐晚害怕地抚着胸口,“我连火褶子都没带,难道你想进去?这万一又被关住呢?”

“这次不会的。”怀秀说着便随手拉开了几个药斗,对他道,“劳烦齐大人再退回去试试,这回应该不会被困了。”

齐晚边说边小心地退了进去,倒真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但他置身暗处,还是有些犹豫:“这机关时灵时不灵的,不然我们多点几盏灯,带齐人手再进去,别折在里头。”

“说了不会的,我刚才在外头也就是将药斗归位而已,既然合上能打开,不合上就是了。”怀秀说着已踏了进去,这稳稳一脚踩进去才知是门口的砖有猫腻,往下陷了那么一小点,不过现在是踩不到更下头了,可见是外头拉出的药斗起了作用,这机关不复杂,但在这小小药铺可就不简单了。

怀秀想到这儿,掏出了随身带着的随珠又往里走了几步,可不想,那齐晚就很不见外地靠了过来。

理当是可以一掌拍开的,但怀秀借着光瞧见他额上的一层薄汗,又见他双眼盯着随珠,仿佛寻到生机一般,不由得就联想到那个在梨花郡被她挂在树上的小可怜。

“齐大人,你不会是怕黑吧。”怀秀说着还将随珠左右轻移一下,见他目光真就随之移动,更为肯定。

“谁说的?”齐晚并不认,但却没要离了她的意思,东拉西扯道,“亭主准备充裕,看来对机关暗巧事一定也知道不少。”

“好说。”怀秀用随珠往前头照了照,“对不住了齐大人,本也不是硬逼着你进去,但这里头有猫腻,我一人进去怕回头被人说道取证不公。”

“我说了不是怕黑。”齐晚又解释了一遍,“要探便探,你让我跟紧点就成。”

“那也成吧……”怀秀刚答应下来,就听到背后传来了动静。

“齐大人既找到了密室,不往里头走在这儿干什么呢。”原是顾长意手持着火折子也跟了进来,见二人靠的近,更是一把将齐晚揪了起来。

齐晚尴尬地挣脱开他:“哟,顾世子,怎么还惊动你了。”

“陛下授意协办,正在水龙局便过来了。”顾长意答完话便走到了怀秀身旁,“我想到南姑娘刚才说这药柜不妥就折回来了,没事吧。”

齐晚不满道:“你这话说的我像什么豺狼虎豹似的,亭主与我早些时候在宫里见过了,我若如此骇人,她还会与我一同查探吗。”

顾长意不予理会,又对怀秀道:“南姑娘,这密室昏暗不明,你还是别跟着进去了,我们去查探吧。”

“我是替兄长来的,二位倒可随意。”怀秀说着便径自往前走去。

这个密室往后再走几步就出现了个木梯,但非往上而往下,底下无灯,也只有她先往下走了,隐约能见全貌,像是满满三面墙的木格子,大框子是一样的,其中的却长短不齐宽窄不一,怀秀疑是活板还伸手试了试,果如所料,然这柜间的石壁上亦有点灯的位置。

顾长意也瞧见了,便忙去点着了那些灯,整个密室霎时亮堂起来,他们这才看清边上还有可左右移动的木梯子,还瞧清了离灯最近的那几格放置的东西,其中有透雕的紫藤纹笔筒,有精巧的金梳背,正中还有一架古琴。

“这儿可是宝库啊?”齐晚感叹道,“没想到七里街尾这么小小一家药材铺藏着这么些好东西。”

“竟是九霄环佩。”顾长意看着那架古琴很是意外,“此琴应该为南平侯府所有,前些日子侯爷特将此琴赠予南二姑娘作生辰礼。”

“顾世子可以确定吗?”怀秀不擅音律,虽听过此琴,却对乐器没什么研究,所以唯有再追问他。

“应当不会错的,当日办了赏琴会,邀了许多人前去,听说二姑娘那日一展琴艺,在场世家弟子无有没被迷上的,连瓖王都赞了几句呢。”齐晚突然插了话,冲着顾长意笑了笑,“对不对啊,顾世子。”

顾长意忙道:“胡说什么,是因宴前侯爷就将琴放在庭中供赏,后来南二姑娘是在水榭奏的曲,离客宴相距甚远。”

“哟。”齐晚又笑道,“她在甘露宴都肯大出风头,这会儿倒羞羞怯怯了。”

“别胡说,南二姑娘是亭主的堂妹。”顾长意低声提醒他。

“哦……我才想起今日在永常伯府赐菜的事传得热闹,这不正对上了吗,无怪都姓南呢。”齐晚笑了笑,又看向怀秀“今日堂上相告的那位余管事是被要挟了拿多宝楼的名贵香木去换,那这名琴……”

“自然也很有可能是依样画葫芦地落到了此处的,你说对不对,齐大人。”怀秀也瞧向了他,只是嘴角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齐晚心里莫名忐忑了起来:“亭主这是何意?”

“这么多好东西,当然不是为了装点这小小药铺,也不知这笔筒是自哪家来的,金梳背又是哪家的,这可都归功于齐大人动若观火才能将这些珍品一件件找出来,大功一件啊,想必各家都会致以谢意。”怀秀朝他点着头,就差脱口说出“您真是好官”的夸赞。

“原是在这儿等我呢。”齐晚眉头一蹙,与她小声道,“亭主,今日可还有你与顾世子在呢,这朵雷云也不定往谁我头上打啊。”

“此言差矣,我是无所谓的,顾世子都是世子,那就更无所谓,可齐大人如自己所说不是个在族中备受欺凌的小小庶子嘛,这好不容易描绘出来的形象,总不是就为了在我面前搏个同情吧。”

“你……”

“大家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是暂没功夫去查实你说的那些,但你想必不会闲着没事才与我表明立场,虽然还不知你要借由我做什么,但大人若有异动,我就会将你这件大功传颂得街知巷闻,届时就看齐大人是要继续装可怜,还是支棱起来应对这摊子事了,总之一定会扰乱你原来的计划。”

齐晚咬牙看向她:“亭主脑子转得够快啊,一见这排珍宝就即刻想到法子拿捏我。”

“这主要还谁亏齐大人自己多嘴。”怀秀说完便转身与顾长意道,“顾世子,我这求一求齐大人给我这分薄面,先别将琴的事上报呢。”

“这也是情理之中。”顾长意也冲齐晚说道,“此事尚未查明白,就这么传出去了,有损南二姑娘的清誉。”

齐晚答应了下来:“知道我们顾世子最怜香惜玉了,二位放心,这些东西我会亲自装箱,手下那些人我统统安排去后院装蜡烛。”

“蜡烛?”怀秀疑问道,“什么蜡烛,是刚才差役说的易燃之物吗?”

顾长意回她道:“乍看只是普通蜡烛,我点了一支试了,遇热化油,顷刻就成了一团火,后院还有一间窄室烧火熬着一锅子腥膻的东西,闻着味道和搜出的蜡烛无异,这烧黑的污浊同码头和善郡公府着火的地方很是相似。”

“羊脂蜡烛。”怀秀立刻说道,“我知道这个,若再有木屑粉或者面粉之类的,可延时纵火,一燃一个准,永京城中纵火一事或与这些有关。”

“这可真没想到啊,这小小的伀记暗藏这么多线索,如有神助啊。”齐晚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怀秀。

“是啊,你不也是因亭主之故才升任的,好好查案,不要辜负圣恩。”顾长意说完,便示意让怀秀可以上楼离开此地了。

怀秀好奇道:“顾世子,你们二人是书院同窗我知道,可怎么看起来像是有旧怨?”

“没什么旧怨。”齐晚抢着答道,“我与世子是同窗不假,不过各有所好,兴趣不相投。”

顾长意横了他一眼:“齐大人在明州时仗着风流倜傥的模样花名在外,姑娘可要小心着些。”

“风流倜傥?”齐晚一笑,“顾世子谬赞,我确实生得好。”

怀秀也没忍住笑,诚然齐晚的模样不差,可他深不可测,连带着其面貌透着股妖气,尤其是那双狭长眼睛,眯着笑着就觉得没怀什么好意,难怪二人不和,顾长意与之相比,可正经太多了。

顾长意见她笑了,却有些许不爽快:“怎么南姑娘也觉得他生得好?”

“这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怀秀无奈,心说生得再好又比得过她常见的那几位神仙吗。

“只是参加了些诗会雅集,到世子嘴里就成了多不堪的事,矫枉过正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亭主不用听他这些妄语。”齐晚说着已一脚踏上木梯,忽而想到什么又回身说道,“对了,忘记与亭主说一声,我从京兆府走时丛大人问我要的两个差役已去往善郡公府了,可是从大人还说要借马车一用,还指定了是怎样的马车,自然我这种装装样子的齐家公子是没像样的车驾,于是她就瞄了眼送她来时的车驾……”

“那岂不是我的车驾。”怀秀心道这个玉沙还真是会办事,于是就随意应付了齐晚两句,也跟着上了楼,可就踏了没几格的时候,突然瞥见了个物件,忙是转了头。

刚才她拿着随珠下来显然是遗落了这处,现在底下的灯被顾长意接二连三点亮了,与之视线齐平之处,正好有一小格存放着一盏烛台。

是一盏白瓷莲座的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