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朝压下心中的犹豫,稍稍走近了一些小师傅,微微探身,问道:“小师傅,听闻寺中的了无主持法力高强,不知他现如今可在寺内?”
小师傅停下了洒扫的动作,面容淡淡,语言无波的回应道:“主持不在寺中,已然再次云游。如今开善寺由小僧代为管辖。”
许念朝闻言,实在遮掩不住眼中的失望,只能带着遗憾点了点头。
“不知施主有何事?或许小僧可以代主持为您解忧。”
小师傅摸了摸颈间的佛珠,面上完全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眼神淡然悠远,像极了那位已然云游的了无主持。
许念朝能感受到身边的陈叔陵愈发探究的眼神,为了不露馅,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哥哥此去晋安赈灾,我想为兄长以及可怜的灾民们祈福。”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景乾。寺中有一地确实可以祈福,向来灵验,施主们请随小僧前来。”
景乾小僧人收拾收拾了手中打扫的器具,兀自向前前行。
开善寺之中,向来都是树木植被众多的,只是此次前来,植物似乎愈加茂盛了几分。
漫步其中,树木劈天盖地,土腥气味便于此间弥散,但却并不难闻,闻起来倒让人有些神清气爽。
脚下的土地略微有些湿软,踩在脚下会有很明显的塌陷感。
大抵是因为它们才经历了一场大雨,且终日隐匿在树荫之下的缘由吧。
景乾并未在意僧袍的末端沾染上粘腻的泥土,他行走于小径之中,树影婆娑遮蔽之下,其神情依旧慈悲淡然,步伐依然不紧不慢。
陈叔陵对于此地的烂泥巴可谓是厌恶至极了,他大步大步跨着,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从脚底拉出了一道一道长短不一的泥点子。
他被恶心的跳脚,恨不得把自己的脚割断了才好。
很显然,他如今看起来有些后悔。
许念朝跟在后面,看着他整个人怪异扭曲的姿势,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可佛家重地,她应该要严肃一些的,于是她抿着唇,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方才便建议皇叔于寺外等候了,皇叔既然进来了还是要尊重一些礼法的,您这样行走是否略有不妥?”
“佛祖的注视许是无处不在的,心不诚之人,如何能成就心中所求呢?”
陈叔陵虽然很不满她所说的风凉话,可是如今脚底的触感让他心中烦闷不已,以至于他暂且不想回应。
他只能阴沉着脸,几乎快把眉头皱成了泥鳅,沉默不语。
好在,众人行了不多久,很快便抵达至了目的地。
映入几人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参天壮硕古树。
古树有着极其蓬勃的生命力,它的树干之粗壮,大抵要二十个成年人,手拉手围成一圈才能堪堪裹住。
风吹而过,树上所悬挂的若干红布条便顺承着风所过的轨迹,轻盈的来回摆动。
温柔的阳光顺着树叶之间细微琐碎的缝隙漏了下来,带着些包容的味道,像极了一位悲悯的神明,落在人间的某处化身。
景乾顿住了步子,回首冲着几人解释道:“这便是开善寺之中守护着灵鹫山的神明化身,据闻同时也守护着我朝的龙脉。”
阿绫闻言,连忙拉着张丽华拜了拜。
她本想上前拉许念朝的,但是顾及到还有个陈叔陵在,有些不合规矩,便只能放弃了。
许念朝随即整了整面容,虔诚的双手合十,也跟着拜了三下。
奇异美丽的景象,便是在此时发生的。
由着树顶无风而起的盈盈光辉,随着散落人间的阳光一起洒落。它们带着琐碎细腻的光子,每一颗都折射着震撼人心的光亮,灿烂而盛大。
似是夜间群起飞舞的萤火虫,又似是花灯节之上漫天席卷的灯火。
而那些光辉,虽数量盛大,但却极有目的性的,尽数落在了许念朝的身上。
她似是真正的神明少女,仰头阖目,接受着神树的赐福,场面圣洁纯净至极。
在场的所有人皆被震慑在了原地。
只见,少女衣袂翩跹,青丝无风自涌。
她绝美清丽的脸庞之上是孑然肃穆的神情,其周遭的光影尘埃皆随之变得空灵飘渺,风鸟之声自成一番颂歌。
她,立于人眼所不可见的漩涡中央,似乎是这一切众生的主宰。
许念朝本人的脑海空白了一瞬,盛大的光辉将至眼底。
那道曾经出现在她梦境之中的声音,居然再次响起在她的耳畔。
少年的声线不复初时的无波无澜,倒显得有些隐隐的担心与愠怒。
“您不该久久停留于此,变故横生,人间的山川河流迟早会再次为您而破碎覆灭......”
“......吾主,南昭。”
许念朝隐隐有些头痛,伸手之间便打散了眼前不断聚集的光团,男声亦随之戛然而止。
余音袅袅,她的眼眸之中只余下迷茫与不解。
片刻之后,万籁俱寂,风还是原来的风,光还是原来的光。
景乾最先回神,他尽力克制住内心油然而生的膜拜之意,语气更比方才恭敬了十分不止。
“施主,您可以于此地祈愿,佛祖或许会倾听您的请求。”
许念朝回过了神,发现周遭之人看她的神态都是一副痴傻、久久不能自拔的模样。
这棵古树作为开善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在香客络绎不绝的前提下,此处的客流量自然也是不会少到哪里去的。
神思归蜀之后,当下便有人礼貌的询问,她是哪家的千金。
若是能娶得这样一位有佛缘的少女,定能兴家旺财。
而若是家财兴旺,那这一生又有何愁?
阿绫当下便与有荣焉的回应道:“我家主子是临海王遗孤,朝露郡主。”
普通百姓们闻言纷纷却步行礼,许念朝很是随和的让他们千万不必多礼。
但一边凑着热闹摇扇子的贵妇人闻言,面上却顿时热切了几分。
她虽不久前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临海王女,不过,方才隔得远看的并不真切,故而不敢确定。
现下她既然已经确定下来,也是时候为她那位弟弟寻一个好姻缘了,就算结亲不成,只是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她那位弟弟是当朝三公之一,皇上钦点的御史大夫,张裕仁。
临海王一族虽是落魄的王族,但怎么说都流着正儿八经王族的血液,永远是他们这些世家所不能比的。
现如今局势,圣上急需一股势力与他们融合,好能够与皇后母族分庭抗礼。
若能通过朝露郡主重新拉拢临海嗣王,便是少了一位敌人,多了一位盟友,皇上自然也能安心一些。
她作为一品诰命加身的贵族夫人,朝中局势自然是看得清一二的。
若此次临海嗣王赈灾能成功,那她必然会唆使她那位弟弟去提亲。她那一向清心寡欲的弟弟,也是时候,找位枕边之人相伴了。
想到此处,她便轻摇着扇子,走近了许念朝。
愈发靠近,她便愈发被少女的美貌震的回不过神。
许念朝注意到了快到眼前的、着装贵气的夫人,便微微冲她友好的笑了笑。
贵妇人看傻了眼,心怦怦直跳,一时间又忘记了摇扇子。
不过场面并未僵持着,陈叔陵作为一位合格有野心的皇子,自然是认得这位诰命夫人的。
于是他微微走上前打招呼。
“张夫人。”
张玉慈面上表情微微变换,便稍稍冲着两人欠身行礼。
“皇子殿下,郡主殿下,祝二位殿下安好。”
陈叔陵是定然不会放过拉拢御史大夫这一方势力的机会的,就算对方并非御史大夫本人,只是御史大夫的嫡姐。
于是,他们便开始寒暄了起来。
双方都带着些讨好对方的心思,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自然是相谈甚欢的。
许念朝趁机和两人暂别,并说明自己要去为兄长以及灾民祈福。
她带着张丽华和阿绫又走近了一些古树,挂上了自己的祈愿之后,悄悄绕开了人群。
“朝儿,我们该去哪里埋他呢?”
阿绫在没人的地方悄悄牵起了少女的手,神色之间有些淡淡的苦恼。
寺庙之中向来都有超度亡灵的地方,许念朝思索片刻之后,便带着两人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就在三人已经找到了超度庙堂,正在齐力翻找骨灰盒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将三人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有拿住包袱。
“郡主殿下,怎么会和你的侍女走到此处?”
不远处的陈叔陵狐疑的看着面前鬼鬼祟祟的三人,脚步不曾停歇的向她们靠近,似乎是想一探究竟。
许念朝咬了咬唇畔,将骨灰盒推了回去,强颜欢笑的问道:“皇叔这么快便与张夫人聊完了吗?”
陈叔陵点了点头,随后道:“我们二人发现你不见,唯恐你出什么闪失,故而分头找你。毕竟,你方才所展现出的那番盛大神眷,极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
当二人愈来愈近,仅剩一尺距离的时候,陈叔陵缓缓停住了步伐。
他忽然闷闷的笑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面上的狐疑之色尽数消散,只余下隐秘的愉悦之情。
“亲爱的皇侄女,我没看错吧,你那侍女包中的玩意……竟然是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