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哪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
理智告诉许念朝，齐熙公主作为南朝较受宠爱的公主，即便是庶出的，也比一般百姓家幸福许多了，但她对好看的美人总是忍不住，更为怜惜几分。
“公主殿下莫要伤心了。朝儿答应您了。”
许念朝轻轻抚了抚齐熙公主的华贵柔软的锦袍衣袖，眉眼间尽是妥协后的顺从甜软。
“那你可不能再唤我公主殿下了，要唤玲儿才对。”
目的达成的齐熙公主挪开了另一侧挡脸的衣袍，贵气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得逞的狡黠之意。
许念朝当即便反应过来，方才的假意哭泣，不过是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小把戏罢了，不过她还是无可奈何的纵容了。
女孩子和女孩子相处之间，本就要更为宽容优待些的。
“对了。朝儿可知，昨晚西州城那处可是发现了一些曾今囚禁你的隋朝歹人呢。”
齐熙公主侧着眉目瞧她，片刻后，媚丽的眼眸倏然间燃起几分趣味。
昨日自与十七弟他们在宜阳门分别后，她的手下打探出：那日在街市上遇到的少年，居然就是隋朝那位皇子。
更叫人惊掉下巴的是，那位皇子竟然费尽千辛万苦来此，就为了在他们南朝的辖地上......做糖人。
不过，若是为了眼前这位乖巧可人的侄女所做，那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眼下，这位隋朝皇子一定误会了她这可爱的侄女吧。
呀，他该多么伤心欲绝啊。
许念朝怔了怔，下意识开口问道：“那些人如何被抓的？”
齐熙公主联想到那位皇子逃跑的模样一定很狼狈，便花枝乱颤笑道：“正主跑了，无能的西州府只抓到了一些喽啰。”
许念朝心口松了松，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感想。
“那喽啰头子没有经得起严酷的刑罚，自招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怪哉，有消息说，那些人似乎在此之前就受到了残酷非人的虐待......”
齐熙公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些人令人唏嘘的惨状说出来，怕吓到眼前可人的小郡主。
许念朝心中的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问道：“那些人的首领，叫什么？”
陈净玲眯了眯眼眸，红唇轻轻吐出不久之前西州府眼线传达给她的名字。
“常幸。”
“可惜了，他没有如他名字一般的幸运。”
日头渐渐有些大了，她眼见着小侄女的脸变得有些惨白。
似是被晨日渐起的阳光吸收走了所有的血色。
齐熙公主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少有的泛起了些许怜悯，甚至竟然变得有些后悔起来。
或许，她今日不该来试探这位招人喜欢的小侄女的。
许念朝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这种感受类似于低血压发作的症状，心口闷到几近窒息，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抽离。
她本以为阿缦和常幸早就顺利逃离了，哪知是她想的太过美好。
杨广远没有她认为的那么仁慈。
他们身在局中，也远远没有那么幸运。
“......他们还活着吗？”
许念朝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口。
她的耳畔一时间寂静的只剩下了熟悉的风声。
昨夜，骤雨初歇的时候，似乎便是现下这缕风吹过了她的窗棂。
“虽活着......”
齐熙公主顿了顿，眸色带着些疼惜，望着眼前可怜的少女。
她看起来实在太过脆弱不已，像昨夜池塘里被狂风拉扯至摇摇欲坠的莲花。
“但，辰时贴了榜，今日午时会被斩首示众。”
许念朝闻言垂下了头，遮掩住了眼眸中氤氲的泪水。
生命脆弱难得，本该被当作珍宝对待，不该像这般被当作草芥。
“玲儿可知，宫中掌管牢狱的是谁？”
陈净玲面上有些诧异，她佯装不解的问道：“你要去探视曾经囚禁你的隋朝人吗？”
许念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只好顺着她的话向下说。
“我不想叫昔日囚禁我之人......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齐熙公主翘了翘唇角，随即起身，轻柔的揉了揉少女乌黑柔软的发顶。
再开口时，她语气柔和甚至带着蛊惑。
“西州为二皇兄的辖地之一，朝儿可以去找他。”
二皇子，陈叔陵？
许念朝片刻就想到了那个看起来就阴鸷不易相处的少年，心中有些为难。
都说相由心生，虽然并不是很准确吧，但总归还是有点道理的。
让她同那人交涉，甚是艰难。
似乎是看出来了什么，齐熙公主劝道：“朝儿好歹是我们的侄女，仅是探视这点要求，想必二皇兄会答应的。”
“朝儿，我当然可以带你去，何必找他？”
陈叔宝忽然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兀自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也不知在那偷听了多久。
齐熙公主转过了身，僵硬的挪了挪眼珠，面色有些不善。
片刻后，她挂着假笑，淡淡嘲讽道：“皇妹没想到，堂堂太子皇兄竟然有听墙角这个癖好。”
“此处为我的东宫。”
“我自然是想在哪处，便在哪处。”
“皇妹，此刻，东宫并不欢迎你。”
他穿了一身浅黄色的圆领长衫，风姿卓越的伫立在假山前的柳树下。
风过处，柳枝追逐着飘动的长衫，只让人觉得，温润如玉，不外乎如此。
“皇兄何必如此小气......”
齐熙公主冲着陈叔宝行了个礼。
告退之前，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颇为有兴致的开口道：“听闻皇兄宫中有一少年，坊间传其面容貌比潘安，名唤江总。”
“可有此人？”
陈叔宝不置可否，只是皱着眉道：“你府上的男宠还嫌少？快些走，别祸害我们的朝儿了，朝儿纯良，可万不能沾染上你恶劣的习性。”
齐熙公主笑了笑，知晓眼下情形自己是再也捞不到什么了，走之前，她只能和讨喜心软的小侄女笑了笑。
陈净玲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再纠缠，转身离开了。
许念朝心中焦急，目送齐熙公主离开后，便问道：“皇叔真的可以带我去西州府的牢狱吗？”
陈叔宝叹了叹气，逐渐温润平和的眼眸中似有些无奈之意。
“可以。”
眼前的少女初来宫中，很多东西不懂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会明白现在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也不会明白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重新定位成阴谋的模样。
只是，无妨。
若临海嗣王不愿意认她，他便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就像他当初不顾一切去到灵鹫山救她，并不需要什么推敲、理由。
“皇叔你真好。”
许念朝抬起了脸庞，任由阳光倾泻其间，光影便灵动的，在她那张叫天地俱为失色的面容上跳跃停留着。
温暖的感觉，片刻后逐渐重又在她的四肢百骸流淌。
光芒渗透人心，陈叔宝于恍然间便记起了初遇少女时的模样。
那时，她也像现在这般，眉眼间尽是他，看着他、赞美他。从小到大，赞美之声之于他而言从未少过，但无一人能抵过她的真诚。
真心，对他们这些人，向来都是世间最难寻的救赎。
他们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常服，在准备出宫的时候，许念朝再一次见到了方才齐熙公主离去之前提了一嘴的江总。
他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锦衣，浅浅笑着伫立在他们跟前，随之出现的还有若有似无的，风过竹叶之声。
他行着本朝至高礼仪，姿态谦卑：“太子殿下，郡主。祝您二位万安。”
打完了招呼，几人便一同上了马车。
在车上，陈叔宝同许念朝解释道：“江总同西州太守的关系向来很好，他们是从小一起长的。偷偷探视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朝儿放心。”
“......谢谢皇叔。”
许念朝将视线落在了名为江总的少年身上，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他的行为看起来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不一样，不过他们二人不熟，她也不会特地去问。
想来大概是因为陈叔宝在此的原因吧，他活泼的性子才有所收敛。
马夫行的很快，大概是因为陈叔宝有特别吩咐过，这导致一个二十一世纪不晕车的女孩子，在南朝晕马了。
许念朝强忍着喉间翻涌着的恶心，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借着新鲜的空气不断涌入鼻尖，轻轻的喘着气。
恰逢路过闹市，马车的行走开始慢了下来。
偏巧，车旁便是卖猪肉的地方，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顺着空气，三两下便爬入了她的鼻尖。
她的脑海空白了一瞬，随即便是一阵阵晕厥的感觉朝她席卷而来，她的胃亦然被搅得天翻地覆。
陈叔宝有些心疼的替许念朝放下了车帘，另一只空着的手一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一边碎碎念着。
“朝儿很难受吗？路过这片闹市很快就能到西州了。是不是昨天淋雨有些着凉了......”
马车的另一边，也逐渐传来有些急促的窸窸窣窣之声。
随即，一个缝着翠竹的香囊便被递到了她的眼前。
片刻后，似乎是有所顾忌，江总又转而将香囊递交到了陈叔宝的眼前。
“太子殿下，这是家中母亲上月为我缝制的香囊，里面放了艾草以及薄荷叶，郡主若是闻了应该可以缓解此前的症状一二。”
陈叔宝淡淡瞥了一眼江总后，便接过了香囊，放在了许念朝的鼻尖。
确实是艾草和薄荷叶的香味。
闻了之后，许念朝也舒服了许多，她便又和江总道了谢。
江总听着少女软软的道谢声，偷偷红了双耳。
马夫凭借自己超高的车技很快便到了西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