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雨势未减。
东宫的一处华贵的寝殿中点满了艳丽炫目的烛火,暖气漫溢其间,将铜镜的镜面上蒸腾出一片渺茫的雾气。
窗棂紧紧闭合在窗架内,阻隔了窗外倾盆而落的雨水。
帷幔遮蔽间,偌大的宫床上平躺着三位少女。
她们同盖一床锦被,三人相谈甚欢,聊及兴处,时而笑出声,聊及悲处,时而落下泪。
“对了,阿绫。”
“我在那隋朝皇子的身边发现了一人,与你长的一模一样,她叫阿缦。”
“她是助我逃脱的大功臣,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许念朝垂着眉眼,杏眼里还盈着方才哭笑间的泪水,满是苦意。
阿绫怔了怔,片刻后便大喜过望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家确实有一位姐姐被卖给人牙子了,想来便是朝儿方才所提的阿缦了。”
“朝儿,可有方式联系到她?”
许念朝思来想去,摇了摇头道:“我尚未举办册封典礼,也没有什么权势,除非她找上我,否则这世间之大,想找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顿了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趣味盎然的又说道:“不过,阿缦可厉害了,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我同你们讲啊,她会武功,手还很巧,会好多我不曾见识过的玩意......”
“她的身边有一位手下,叫常幸,他居然会易容之术!”
阿绫也吃了一惊,回应的时候言语间不免沾染上了几分向往之色:“真的吗?我这位姐姐,真的如此厉害?”
“我闲来无事总爱看些画本子,别提我有多羡慕那些画本子里行走江湖的侠女了,没想到我这姐姐一直过着我日日羡慕的日子。”
张丽华躺在许念朝的另一侧,此刻正侧着身子,温柔的注视着少女绝色的侧脸,由着二人畅聊,并未出声。
许念朝注意到了张丽华的沉默,回应完了阿绫后,便翻了翻身,同她搭话。
“华儿,你想留在这东宫还是想和我一起住进昭华宫?”
张丽华的眼眸之中,尽是沉静到极致的柔和。
这样的眸色出现在她那张艳绝人寰的面庞之上,直叫人柔软心悸。
“我只想和朝儿一起。”
她伸出手,用细腻柔软的指尖轻盈划过许念朝温丽的眉眼、俏丽的鼻尖、娇嫩的唇畔......最后停留在少女洁白无瑕的脖颈处。
她微微上挑着眼尾,眸光流转间停留着一抹烛光的艳色。
“朝儿,莫要再抛下我了。”
许念朝在这般注视下红了红脸,来回轻扯着自己的青丝,言语间有些羞涩的顿意。
“……华儿这般美,谁舍得将你抛下。”
“你们二人一处讲话,许诺互不抛下,就把我抛下了是不是?”
阿绫气的直接弹坐起来,愤愤的指着二人,面上是一目了然的委屈。
二人谈笑间又连忙来哄她,片刻后,三人笑作一团。
东宫的夜还很长,人生亦然如是。
雨声连夜不歇,大有要下好几日的势头。
当然,陈朝境内,除了建康落雨了,别处也未能幸免。
建康城做为南朝陈的首都之城,其占位还是相当可观的。富庶程度自是不用多说,几乎是执掌着陈朝的经济命脉了。
通往城外的门共分东南西北四门。
东城门外是一片广袤无际的燕雀湖,视野开阔,风景秀丽,适宜春秋出游。
南城门伴山而建,宣城则与它紧紧相靠。
北城门外亦是一片山脉,山脉名唤钟山脉,灵鹫山便位于其间。
西城门外是长江流域。
而紧紧倚靠长江边的,位于城门外不远处,还有座小城,名为石头城。
石头城顾名思义,是一座依靠卖石赌石为生的城池。
城池之内,可以说是鱼龙混杂至极的。
朝庭并非没想过清扫。
只是它被围在众多山群之间,山路崎岖,路径狭小,实在太过易守难攻。况且平日里那些石头城里的人也较为安分,从未捅出什么祸事到时局上。
再加之石头城太小,即便是费劲千牢万险攻下了,之于朝庭来说也裨益不大。
故而,那处便一直是无人管辖的地带。
此时建康中的西州城内,一群人马下榻在一处靠近西城门的驿站之中。
房间里仅点着一盏烛台,那烛台泛着微弱的火光,还飘着一缕同样微弱的青烟。
而烛身,正被杨广握在手中,他缓缓用烛光照亮身前的城防图。
一瞬间,整个建康,乃至南朝,便皆坐落于他的眼下。
火光虽肆意在他的眼眸之中跳动,但他的眼波却仍旧冷漠平淡如古井。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西州城更换城防的时候。”
“届时你们跟随本殿下出城,出城之后在石头城休憩一段时日。”
云龙,仲声二人闻言后,纷纷点头。
他们蛰伏于建康城的兵力太少,只有区区小几百人。
这次出逃他们只带了最重要的十几人走,其余人尚且仍留在在绮丽阁及其余殿下的产业中待命。
好在,一路上他们有惊无险的逃出了皇城,只要完全出了建康,他们就彻底安全了。
“殿下,阿缦他们怎么处理?带他们二人出城,会多有不便。”
云龙隐于暗处,恭敬的发问。
“阿缦......先留着吧。”
杨广摩挲转动着大拇指上平滑的扳指,语气淡然。
“至于常幸以及阿缦手底下那几个背叛的影卫,就留给西州城的人交差吧。”
仲声闻言,无声的舒了一口气。
杨广似有所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
“长安如今如何了?”
仲声连忙回道:“太子殿下还是老样子,最近听闻他又迷上了斗蛐蛐还多纳了两房小妾......”
杨广只听了几句便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又示意云龙来说。
云龙言道:“最近圣上正在与众臣谋划攻打后梁。”
“后梁自知兵力不胜,欲与我们谈判,谈判文书上除了谈及上贡之事,似乎还派出了一位公主和亲。”
杨广拢了拢眉梢,面上逐渐多了几分不耐之色。
上一世,便是这位后梁公主在他与朝儿之间挑唆。
他偏偏那时未曾恢复记忆,激得朝儿最终跳崖寻死,导致那一世过早结束。
“不修整了,直接回去。”
杨广微微颔首,声线冷到了冰点。
“云龙,你传话回长安,本殿下愿领兵攻打后梁。”
这一世,他是绝对不会让这位自作聪明的后梁公主在朝儿面前出现,搬弄是非、搅弄风云的。
半个时辰后。
他们摸着朦胧不清的夜色、乘着汹涌的西风、漂泊在磅礴大雨之上,悄无声息的出了西城门。最终,随着奔腾不息的长江之流,马不停息的向隋朝境内而去。
建康城内的如注的大雨在天将破晓的时候,最终又变成了一番绵绵细雨的模样。
南方的水土向来温和多雨,一年四季都是养人宜居的。
天光云影掠过建康的天空,最终留下一片澄澈盛大的蓝。
鱼骨一般的云层穿梭在天海之中,所过之处,皆留下了细碎的云烟。
许念朝懒懒散散的倚靠在屋檐下,雨后的微风拂过她的鼻尖,带来了少许属于泥土的腥味。
东宫很大。
假山边便是一片人造的池塘。
池塘边种着一圈杨柳树,杨柳叶被风吹到水面上,翩然摆荡之间荡起了涟漪,惊的水中鱼儿四散开来。
她寻了一块异石坐下,手中轻捧着鱼食,时而撒上几把。
锦鲤便会越过翠嫩的莲叶,吐着大小不一的泡泡,聚于一处,互相争抢鱼食。
“好了,莫要喂太多。”
忽然间,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腕按住了许念朝欲要再次喂食的手。
手的主人的嗓音甜腻又高贵,极具辨识性,她一下就认出,是昨日那位公主殿下的声音。
她抬起眼帘,便看见了齐熙公主艳丽晃眼的容颜。
齐熙公主收回了手,不禁摩挲了几下指尖,回味感受着方才柔软细腻的触感。
片刻后,才眉眼带笑的望着她,解释道:“太子哥哥养的鱼向来蠢笨。”
“喂多少便食多少。”
“前几年,我喂多了,撑死了好多鱼呢。”
许念朝也回了一个笑,温温柔柔的和她道谢。
“谢过公主殿下提醒。”
齐熙公主提着裙摆便坐在了她的身边,支着下巴,细细盯着比池水还温柔几分的少女,言语间似是有些伤心。
“我在宫中没有朋友,难得小侄女来了,我们年岁也相差并不大,人后我们便以小名相称,可好?”
许念朝有些吃惊,问道:“公主殿下的兄弟姐妹如此之多,怎会没有朋友?”
齐熙公主眼神落寞,面上流露出叫人哀伤的神情道:“他们不喜欢我。”
“可公主这般好看,谁会不喜欢您呢?”
许念朝放下了手中的鱼食,忍不住安慰她。
齐熙公主觉得眼前的小美人实在太过心软,就连关心人的模样都这么对她的胃口,便继续对症下药。
她轻轻拿宽大的袖口掩住了魅丽的眼眸,假意啜泣。
“好看又有何用?”
“可惜我未曾托生到皇后娘娘肚子里,我的母妃势弱,他们都欺负我们。”
历史上并未有过多的笔墨提及齐熙公主,所以许念朝对此也是不清楚的,无法判断她所言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