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被王多多的“秘密武器”坑了两回，两人缩在巷子深处，瞧着远处戏台边上那些重新恢复游荡状态的老魂，一时都没了言语。空气里除了若有若无的绝望，还飘着王多多那包裹里漏出来的、一股子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的线香味儿。
“兄弟，看来哥们儿这些个高科技……咳，高魂技手段，到了这老地界，有点玩儿水土不服。”王多多挠着他那胖乎乎的脑袋，难得说了句软话。
凌墨简直想给他个白眼：“王哥，你那哪儿是水土不服，根本就是种子都没发芽就直接烂地里了。现在咋整？考核时间可不等人，一分一秒都在溜走呢。”
王多多两手一摊：“软的硬的都试过了，没辙。那就只剩下最笨也最实在的法子了——摸底，一个个来。就像你上回搞定那个小鬼头那样，摸清他们心里头那个疙瘩到底是个啥，才能对症下药。”
这想法倒是跟凌墨不谋而合。虽然慢是慢了点儿，但眼下看来，确实是唯一可行的道儿了。
“咋摸底？难不成直接飘过去问，‘老大爷，您有啥想不开的呀？’怕不是又得被土坷垃伺候。”凌墨想起刚才被石子砸的场面，还有点后怕。
“哪能那么愣头青！”王多多小眼睛一眯，闪着精光，“得讲究策略！你看我的！”
这回，王多多没再从他那个百宝袋里掏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是伸手整了整自己那身绷得紧紧的制服，脸上堆起一种特别诚恳、甚至带着点憨厚的笑容，朝凌墨使了个眼色，然后……居然大摇大摆地朝着那群老魂晃悠了过去！
凌墨心里直敲小鼓，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出乎意料的是，王多多这次没再扯着嗓子喊话，而是在离老魂们还有十来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先是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那姿势别提多别扭了，然后用一种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对方听清，又不会显得冒犯的音量开了口，语气那叫一个恭敬：
“各位清河县的老街坊，老前辈们！晚辈王多多，边上这位是我兄弟凌墨，我俩是地府新来的当差，初来乍到，不懂咱这儿的规矩，刚才动静大了点，惊扰了各位的清静，实在是对不住！在这儿给您们赔个不是！”
他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些老魂们虽然还是没啥好脸色，冷冰冰地瞅着他们，但至少没再动手扔东西。
王多多趁热打铁，继续发挥：“我俩奉命过来，绝对没有恶意！就是想着，各位前辈在这儿待了这么些年，怕是阳间还有些放心不下的事儿，或者对下头有啥不清楚、不顺心的地方？您们要是不嫌我俩年轻毛嫩，就跟我们唠唠嗑？兴许我俩能帮着递个话、跑个腿儿啥的？总比在这儿干耗着，风吹日晒的强不是？”
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入情入理，姿态放得足够低，把“勾魂”这茬儿巧妙地包装成了“帮忙解决问题”，一下子就把老魂们的抵触情绪削下去大半。
果然，一阵让人难熬的沉默之后，那个之前被线香勾过来的老秀才魂魄往前飘了半步，捋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哼了一声：“地府派来的？哼，上回那个，粗鲁得紧，就知道拿着根铁链子耀武扬威！半点斯文都不讲！”
“是是是，前辈您说得太对了！”王多多赶紧顺杆爬，“那个不懂事的，回去肯定挨板子了！我们这回，主打的就是以理服鬼，以情动魂！”
凌墨在旁边看得是目瞪口呆。好家伙，王多多这见风使舵、拍马屁……不对，是这沟通协调的本事，真是练到炉火纯青了！这演技，要是放在阳间，怎么也得是个金牌调解员！
有王多多在这儿插科打诨、营造气氛，凌墨也赶紧上前，学着样子，放低姿态，一脸诚恳地表示愿意倾听。
慢慢地，一些老魂开始愿意开口了。他们倒不是立刻就想跟着走，更多的是憋了太久太久，满肚子的话想找个能听见的“人”说道说道。
老秀才念念不忘的是他那一屋子视若珍宝的藏书，担心后辈祭祀时给他烧错了书，或者数量不够，让他在下面没得看。
老农则一直惦记着他偷偷埋在地窖里的几坛子自酿老酒，怕被哪个不懂事的子孙胡乱挖出来糟蹋了。
一位穿着褪色旧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眼神总是望着路口，她在等一个当年说好了回来娶她，却再无音信的情郎。
还有个干瘦的老工匠，是因为自己最得意的一件木工活儿被人说是败笔，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死活不肯咽下。
形形色色，都是些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他们自个儿而言，却重如泰山、无法释怀的执念。这些执念并不全是冲天的怨气，更多的是一种放不下的牵挂、没完成的承诺，或是被误解的委屈。
凌墨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心里暗暗吃惊。这些所谓的“滞留灵”，并不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他们只是被生前某些最在意的东西牢牢拴在了原地，成了地府轮回系统里没能顺利处理的“钉子户”。地府那套标准化的勾魂流程，简单直接，对付这种充满了细腻情感和个体差异的“心结”，确实力有不逮。
在倾听的过程中，凌墨也悄悄尝试集中精神，去感知这些老魂情绪深处的波动。当他特别专注地去体会某个老魂诉说的执念时，那种奇异的、能窥见记忆碎片的感觉又会隐隐浮现——虽然依旧模糊短暂，拼不成完整画面，但却像是一扇微微开启的窗，让他能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执念的具体重量和残留的温度。
这让他对“勾魂”这份差事，有了点不一样的理解。或许，有时候需要的不是冰冷坚硬的锁链，而是一把能轻轻打开心结的、带着点温度的钥匙。
不过，他俩也注意到，在这群老魂里，有个一直沉默的黑影，始终离得远远的，缩在戏台最背光的角落里，不跟任何魂交流，对王多多那套说辞也毫无反应。他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感觉和其他老魂很不一样，更冷，更沉，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凌墨和王多多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明白，这位，恐怕才是这次考核里真正难啃的硬骨头。
摸底排查算是开了个头，各人的心结也大致有了数。接下来，就得琢磨怎么针对性地“开方子抓药”了。
凌墨看着那些絮絮叨叨、各有心事的老魂，又瞥了一眼那个孤僻的黑影，感觉任务依然沉重，但好歹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乱打乱撞了。
王多多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兄弟，看来得分工了。这些愿意开口的，交给我来慢慢磨，软磨硬泡呗。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硬茬子……估计得看你了。”
凌墨深吸了一口阳间带着霉味的空气，点了点头。真正的团队协作，眼下才算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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