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侯所在的主院“擎苍院”,与静心院的破败荒凉判若两个世界。庭院深深,楼阁精巧,下人们屏息静气,行走间悄无声息,处处透着侯府的威严与压抑的气氛。
当轩辕羽带着一个穿着寒酸、面色苍白的少女闯入时,所有下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但无人敢出声询问。
主卧房内,浓郁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令人作呕。靖国侯邱明远毫无生气地躺在锦榻上,面色青黑,嘴唇泛着诡异的紫绀,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几位太医围在一旁,皆是摇头叹息,面露绝望。
王氏坐在一旁垂泪,看到轩辕羽带着邱莹莹进来,先是一愣,随即柳眉倒竖,尖声道:“羽儿!你带这个扫把星来做什么?还嫌你父亲不够……”
“母亲!”轩辕羽冷冷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我自有主张,请您稍安勿躁。”他现在没心情应付这个只会哭闹的继母。
王氏被他的气势所慑,噎了一下,愤愤地瞪了邱莹莹一眼,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邱莹莹无视了周遭各种意味的目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榻上的病人身上。她快步走到床边,对轩辕羽道:“世子,请让人将烛火拿近些。”
轩辕羽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侍女将烛台凑近。
邱莹莹俯下身,仔细查看邱明远的脸色、瞳孔,又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查看他肩膀处包扎的伤口。纱布已经被黑血浸透,散发出淡淡的腥臭气。她甚至不顾礼仪,凑近伤口轻轻嗅了嗅。
这一连串专业而大胆的动作,让旁边的太医们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女子实在太过放肆无礼。
但邱莹莹却仿佛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她前世作为项目总监,需要极强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此刻,她将这种能力用在了“诊断”上。结合伤口的颜色、气味,以及邱明远整体的症状,她大脑飞速运转,与她记忆中那几本简陋笔记里的零星记载,以及前世偶尔涉猎的一些毒物知识进行交叉比对。
一种可能性,逐渐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她直起身,看向轩辕羽,语气肯定了几分:“世子,侯爷所中之毒,如果莹莹没有猜错,并非单一剧毒,而是一种混合毒素。其中主毒,极可能是源自西域的一种名为‘鬼鸠羽’的罕见植物汁液,混合了某种烈性蛇毒,或许……还有少许矿物毒素。”
她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鬼鸠羽?”太医令失声惊呼,“老夫行医数十载,只在古籍残卷中见过此名,据说其汁液无色无味,毒性发作缓慢却无比霸道,能侵蚀经脉,令人内力溃散,气血枯竭……与侯爷症状,确有几分相似!但此物早已绝迹,你如何得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邱莹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邱莹莹没有直接回答太医令的问题,而是继续对轩辕羽说:“正因是混合毒素,毒性复杂相冲,若按单一解毒之法,或用错解药,反而会加速毒性爆发。这恐怕也是太医们束手无策的原因之一。”
轩辕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说的症状,甚至比太医们判断的更加具体!难道……她真的懂?
“你可能解?”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邱莹莹没有立刻回答,她沉吟片刻,才谨慎地说道:“莹莹不敢保证一定能解。但根据先母笔记所载,针对此类混合剧毒,或有一法可试。”
“何法?”
“此法凶险,名为‘以毒攻毒’。”邱莹莹清晰地说道,“需用几味药性猛烈、本身亦含微毒的药材,君臣佐使,相互制约,激发侯爷自身生机,将混合毒素逼出或化解。但其中分量、火候,差之毫厘,便是催命符。且需一味极其关键的药引……”
“需要什么?尽管说!便是皇宫大内,本世子也能给你找来!”轩辕羽立刻道。
邱莹莹摇了摇头:“此药引并非珍稀之物,反而……可能有些寻常。需要至少十年以上的陈年芥醋,越陈越好,且需是陶瓮天然发酵而成,非市面寻常醋品。以其酸敛之性,佐以猛药,或能护住侯爷心脉一线生机。”
陈年芥醋?众人再次愣住。这算什么药引?
太医令忍不住质疑:“姑娘,此法闻所未闻!以毒攻毒已是兵行险着,再用这寻常醋品做引,岂非儿戏?”
邱莹莹看向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大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侯爷如今情况,常规手段已然无效。此方虽险,却或许蕴含着一线生机。毒素复杂,有时正需看似寻常之物,以其偏性,破其平衡。”
她的话,隐隐暗合了某些医理至道,让太医令一时语塞。
轩辕羽看着邱莹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榻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父亲。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你需要哪些药材?列出单子。”他果断下令,展现出了未来家主应有的决断力,“另外,立刻派人去府中库房、京城各大酱园,搜寻十年以上的陈年芥醋!要快!”
“世子三思啊!”王氏尖叫起来,“怎能听信这来历不明的丫头片子的胡言乱语!她这是要害死侯爷!”
轩辕羽猛地转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王氏,那眼神中的戾气和威严,竟让王氏瞬间哑火,脸色煞白。
“父亲若有不测,一切后果,由我轩辕羽一力承担!”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但现在,谁再敢妄加阻拦,休怪我军法处置!”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年轻的世子,而是靖国侯府真正的掌权者。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邱莹莹口述,由太医执笔,列出了一张药方。上面的药材果然有几味是带有毒性的,用量也颇为大胆。太医们看着药方,面面相觑,都觉得这简直是一张催命符。
但世子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药材很快备齐,但陈年芥醋却一时难寻。侯府库房没有,派去京城各大酱园的人回报,十年以上的陈醋本就稀少,符合陶瓮天然发酵条件的更是凤毛麟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邱明远的呼吸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就在众人几乎绝望之际,之前带路去静心院的老亲兵突然一拍脑袋:“世子!我想起来了!静心院……静心院那个安嬷嬷,好像是南方人,擅长酿醋!她屋里好像就有一瓮她珍藏了十几年的老家带来的芥醋!说是给她自己……养老送终用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到了邱莹莹身上。
竟然……真的在静心院?!
轩辕羽看向邱莹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巧合?还是……一切早已注定?
“立刻去取!”轩辕羽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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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嬷嬷那瓮视若性命的陈年芥醋被取来了。醋瓮泥封开启,一股浓郁醇厚、带着独特芥辣气的酸香弥漫开来,果然是上好的陈醋。
在轩辕羽亲自监督下,按照邱莹莹指示的方法和顺序,汤药被小心翼翼地煎好。那药汁颜色漆黑,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
给昏迷的邱明远灌药成了难题。最终,由轩辕羽亲自出手,用巧劲撬开父亲的牙关,邱莹莹则冷静地指挥着侍女,用细小的汤匙,一点点将混入了芥醋的药汁喂进去。
每一勺喂下,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王氏扭过头不敢看,太医们屏息凝神,轩辕羽的拳头握得发白。
邱莹莹站在床边,表面平静,内心实则也紧张到了极点。她是在赌,用她超越时代的见识、有限的草药知识、对那几本笔记的猜测性解读,以及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海阔天空;赌输了,万劫不复。
药喂完后,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榻上的邱明远。
一刻钟过去了,毫无动静。
王氏开始低声啜泣,太医们摇头叹息的频率更高了。
轩辕羽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看向邱莹莹的目光,渐渐染上了冰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
“呃……”榻上的邱明远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紧接着,他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漆黑如墨、腥臭扑鼻的淤血!
“父亲!”
“侯爷!”
惊呼声四起。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中,一直紧盯着邱明远面色的太医令,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颤声道:“等等!你们看侯爷的脸色!”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邱明远脸上那层骇人的青黑之气,在吐出血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那种死气却减弱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胸口开始了明显而规律的起伏,呼吸变得有力了许多!
“毒……毒血吐出来了!侯爷的脉搏……脉搏好像强了一点!”另一位太医搭上邱明远的手腕,惊喜地喊道。
竟然……真的有效?!
刹那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邱莹莹身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敬畏。
轩辕羽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确认父亲的情况确实在好转后,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那个站在阴影里、身形单薄的少女。
烛光下,她脸色苍白,额角带着虚弱的汗珠,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
这一刻,轩辕羽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被他,被整个侯府遗忘了十几年的庶妹,究竟是何方神圣?
邱莹莹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平静地说道:
“世子,侯爷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毒素未清,还需连续用药,仔细观察。”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轩辕羽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良久,他沉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擎苍院,亲自负责父亲的解毒事宜。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静心院那边,本世子会派人打理。”
这不仅仅是一个安排,更是一种态度的转变,一种初步的认可,或者说……是将她正式拉入了侯府权力中心的漩涡。
邱莹莹心中微微一凛,她知道,从她踏出静心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盘以生命为注的棋局,她已经落下了第一子。
而未来,是吉是凶,是通天之路还是万丈深渊,都将由她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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