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母亲电话的第三天，沈予星站在图书馆三楼的走廊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林朝朝的聊天界面——上次约定采访后，两人还没再发过消息，最后一条是她发来的“周四见！我已经列好采访提纲啦~”，后面跟着个蹦跳的小太阳表情。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桂花香混着秋日的凉风灌进来，拂过他墨玉色的短发。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下午四点十五分，距离他平时来图书馆的时间，早了整整四十五分钟。
这三天里，母亲的电话又打了两次，每次都绕着“周四世交聚会”的话题，语气从最初的“通知”变成了后来的“施压”——“予星，你是沈家的长子，这点责任必须担起来”“那位李小姐是国外名校回来的，和你最配”“别再想着那些没用的‘个人计划’，家族的事才重要”。
每句话都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坚守了十几年的“秩序”上。他早就习惯了按母亲的安排走，习惯了用“理性”“精准”包裹自己，可这一次，一想到林朝朝那双闪着琥珀色光芒的眼睛，想到她笑着说“我一定准时到”时的梨涡，他就第一次有了“想打破规则”的念头。
“沈学长？你怎么站在这呀？”
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熟悉的甜意。沈予星猛地回神，转身时，手里的手机差点滑掉——林朝朝就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书，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看见他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梨涡陷得深深的。
他下意识把手机揣回口袋，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温度，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什么，刚到，在找座位。”
“这么巧！我也刚到！”林朝朝快步走过来，献宝似的晃了晃怀里的书，“我借了好几本社会学的参考书，想提前补补，省得周四采访时问出外行问题。对了，你说的‘靠窗位置’是不是在那边？”
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靠窗区域，阳光正好落在那张桌子上，铺了满满一层暖光。沈予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喉结动了动：“是。”
“那我们赶紧过去占座！”林朝朝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那边走——动作自然得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完全没注意到沈予星被碰到的袖口处，皮肤瞬间泛起了淡淡的红。
他僵硬地跟着她走，目光落在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带着点温热的触感。这是第一次，除了母亲之外的异性这么近距离地碰他，按照他过去的“社交秩序”，他本该立刻抽回手，可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任由她拉着走到那张靠窗的桌子旁。
“就这里啦！”林朝朝松开他的袖子，把怀里的书放在桌上，弯腰擦了擦椅子上的灰，“阳光好，还安静，学长选位置的眼光真不错。”
沈予星收回目光，走到桌子对面坐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笔，试图用熟悉的“学习模式”掩盖刚才的慌乱。他低着头，假装翻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着林朝朝的动作——她把书一本本摆好，在扉页上写名字时，舌头会微微伸出来一点，认真得像在解一道难题；她拿出保温杯倒热水时，会先对着杯口吹两口气，确定不烫了才抿一口。
这些细碎的小习惯，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他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对了学长，”林朝朝突然抬头，手里拿着一支笔，眼神亮晶晶的，“我昨天看社会学的书，卡在一个知识点上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沈予星立刻收回思绪，摆出“学神”的冷静姿态：“哪一页？”
“就是这里，‘协同治理的主体权责划分’。”林朝朝把书推到他面前，手指点在某一行字上，“我总搞不懂，街道办和社区居民之间的权责边界怎么划才合理，会不会出现互相推诿的情况？”
他低头看着书页上的内容，指尖无意识地跟着她的手指划过那行字。阳光落在书页上，把她的指尖照得泛着浅粉。他定了定神，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框架：“你可以把权责分成‘决策层’‘执行层’‘监督层’——街道办负责决策统筹，居民选代表进执行层，再引入第三方做监督，这样边界就清晰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框架里填细节，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林朝朝凑过来看，脑袋离他的肩膀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带着点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桂花香，飘进他的鼻腔里。
沈予星的笔顿了一下，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却比刚才低了些：“你看这里，要是居民代表和街道办意见不合，就用‘协商投票制’，超过三分之二同意才算通过，避免独断。”
“哇！这样就清楚多了！”林朝朝眼睛更亮了，直起身子时，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保温杯，杯盖没拧紧，里面的热水溅出来一点，正好落在沈予星的手背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林朝朝吓得立刻站起来，伸手想去擦他手背上的水，又猛地缩回去，慌乱地从包里翻纸巾，“我太不小心了，你没事吧？烫不烫？”
沈予星看着手背上那点温热的水渍，又看了眼她慌得通红的脸，心里那点因“距离过近”产生的紧绷突然消散了。他拿起桌上的纸巾，自己擦了擦，语气尽量放得平淡：“没事，水不烫。”
“真的没事吗？”林朝朝还是不放心，踮着脚凑过来看他的手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要不要去洗手间冲一下？我包里有烫伤膏，上次唐朵朵不小心被开水烫到，我买的还没用完……”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只着急的小麻雀。沈予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洗发水香味。他突然觉得，母亲电话里那些“家族责任”“世交千金”，好像都变得模糊起来——此刻他眼里，只有她慌得发红的脸，和那句带着担忧的“你没事吧”。
“真的没事。”他再次开口，声音里不自觉地多了点柔和，“坐下吧，别耽误了你看书。”
林朝朝这才半信半疑地坐下，重新把书推到他面前，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凑得那么近，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小声问：“那学长，我再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嗯。”沈予星点头，把刚才画的框架推到她面前，“你先看这个，有不懂的再问。”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林朝朝时不时提出问题，沈予星都耐心地解答，偶尔会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补充细节。阳光慢慢西斜，从桌子的这头移到那头，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上叠在一起。
林朝朝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又看了眼对面认真讲题的沈予星——他专注时，会微微蹙着眉，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格外深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可讲完一个知识点后，会下意识看向她，好像在确认她有没有听懂。
她突然想起唐朵朵发来的那张照片，想起他递草稿纸时耳尖的红，想起他刚才说“没事”时柔和的语气。心里那个原本只为“完成专访”而跳动的念头，渐渐变成了更清晰的好奇——她想知道，这座“冰山”的内里，到底藏着多少这样温柔的细节。
“学长，谢谢你啊，今天帮我解决了好多难题。”林朝朝合上书，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我本来还担心周四采访时会露怯，现在有信心多了！”
沈予星也收起笔，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晚上六点半，比他平时离开图书馆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这是他第一次打破“每日作息表”上的时间规划，却没有丝毫“秩序被打乱”的烦躁，反而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好像还有什么没说完。
“不用谢。”他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宿舍。”
“啊？不用啦，我自己回去就好，顺路的！”林朝朝连忙摆手，可沈予星已经把背包背好，站在桌子旁等着她，语气不容置疑：“走吧，天黑了，不安全。”
林朝朝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没再拒绝，拿起自己的包，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走出图书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把地上的桂花瓣照得像碎金。林朝朝走在他身边，比他矮了一个头，正好能看见他墨玉色的短发在灯光下的轮廓。她忍不住开口：“学长，你平时是不是每天都按计划做事啊？连几点来图书馆、几点走都精确到分钟？”
沈予星脚步顿了顿，如实回答：“嗯，计划能避免意外。”
“那你这次帮我讲题，还有送我回宿舍，是不是都不在计划里呀？”林朝朝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他的耳尖瞬间泛起淡红，没敢看她，只是加快了脚步，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算是……临时调整的计划。”
林朝朝忍不住笑起来，梨涡陷得深深的：“那我还挺荣幸的，能让沈学长‘临时调整计划’。”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林朝朝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他鞠躬：“谢谢沈学长送我回来！周四晚上七点，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我一定准时到！”
“好。”沈予星点头，看着她蹦蹦跳跳走进宿舍楼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
夜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是和林朝朝的聊天界面。他犹豫了一下，点开输入框，想发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打了个“嗯”字，又删掉，反复几次，还是关掉了界面。
走到男生宿舍楼下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又是母亲的电话。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刚才因林朝朝而变得柔和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接起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予星，周四晚上的聚会，我已经和李家那边定好了，七点半，在‘锦绣阁’包厢，你必须到。”
七点半。
沈予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和林朝朝约定的，是周四晚上七点，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
一边是母亲用“家庭责任”绑定的聚会，一边是他第一次主动定下的、关于“计划外”的约定。他握着手机，站在宿舍楼下的路灯下，看着地上自己被拉长的影子，第一次对“秩序”和“意外”，产生了剧烈的挣扎。
他该怎么选？那个满心期待着“周四见”的女孩，要是等不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夜色渐浓，桂花香好像也变得有点涩，沈予星站在原地，指尖渐渐收紧，指节泛白，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清冷的眉眼上，却照不亮他眼底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