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阶梯教室,林朝朝把笔记本摊开时,指尖还沾着刚从食堂买的糖炒栗子碎屑。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前排男生的发顶,墨玉色的短发被镀上一层浅金——是沈予星。
她下意识放慢了翻页的动作,目光不受控地往那个方向飘。自从上周雨夜在图书馆后门一起喂过流浪猫后,两人之间那层“采访者与受访者”的僵硬薄膜,好像被猫爪轻轻挠破了道缝。就像此刻,沈予星还是维持着他标志性的坐姿:背脊挺直,左手按在摊开的《社会学概论》课本上,右手握着笔悬在草稿纸上方,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讲台,微抿的薄唇透着惯有的疏离。可林朝朝却总能想起他蹲在灌木丛前,指尖捏着猫条时,动作里藏着的小心翼翼——那是属于“计划外”的沈予星,是她想写进专访里的、最鲜活的部分。
“好了,我们来看这道案例分析题。”讲台上的李教授敲了敲PPT,打断了林朝朝的思绪,“某市老旧小区改造,居民因补偿方案产生分歧,开发商急于推进项目,街道办夹在中间两难。请结合‘社会冲突理论’和‘协同治理’原则,给出三个可落地的调解方向。给大家十分钟,分组讨论后派代表发言。”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响起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和小声议论。林朝朝立刻收回目光,低头盯着PPT上的案例材料,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划着关键词:“老旧小区”“补偿分歧”“开发商vs居民”“街道办协调”。她记得上周课上李教授讲过社会冲突理论的核心——冲突是社会常态,关键在如何转化;可“协同治理”涉及多方主体权责划分,她一时有点卡壳,不知道该怎么把两个理论串起来落地。
旁边的小组已经开始热烈讨论,有人说“先让开发商让步”,有人反驳“居民诉求也得有边界”,吵得热火朝天。林朝朝咬着笔杆,眉头微微蹙起,指尖在“调解方向”那行字上反复点着。她想起高考时解数学大题的习惯,试着把案例拆成“矛盾双方”“核心诉求”“可用资源”三个板块,可写到“资源整合”那一步,还是停住了——街道办的权限有限,开发商要盈利,居民要保障,怎么才能找到三者的平衡点?
十分钟的时间过得飞快,李教授抬腕看表:“时间到,有没有小组愿意先分享?”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刚才吵得最凶的小组也蔫了,没人敢举手。林朝朝深吸一口气,刚想试着站起来说说自己的初步思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斜前方的沈予星动了动——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翻书,反而侧过身,右手拿着笔在一张空白草稿纸上快速写着什么。
阳光恰好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林朝朝能模糊看见几行遒劲的字迹:“1.建立三方协商机制(街道办牵头,设居民代表 开发商法务);2.补偿方案分层(基础补偿 弹性奖励,绑定搬迁进度);3.引入第三方评估(高校社会学系 公益律师,保证中立)。”
每一条后面都跟着简短的理论支撑,正好补上了她卡壳的“资源整合”环节!林朝朝心里一紧,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想看得更清楚些,却没注意到沈予星的笔突然停了——他侧头扫了她一眼,金丝边眼镜反射的光晃了她一下,她像被抓包的小偷似的,赶紧低下头,耳尖不受控地发烫。
“没人主动说?那我点名了。”李教授的声音带着点调侃,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朝朝身上,“林朝朝同学,你是新闻部的新生代表,上次开学典礼的发言很有想法,你来试试?”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林朝朝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硬着头皮站起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自己拆的框架和沈予星草稿纸上的思路搅在一起,开口时声音都有点发飘:“我、我觉得首先要明确三方的核心诉求……居民要的是合理补偿,开发商要效率,街道办要稳定……”
说着说着,她渐渐找回了状态,把自己拆的板块和沈予星的思路慢慢融合,可讲到“第三方评估”时,还是卡了壳——怎么保证第三方的中立性?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这里还没想太清楚”,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肘。
低头一看,一张折成小方块的草稿纸正放在她的桌沿上,边角还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是沈予星递过来的。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斜前方,沈予星已经转回头,重新坐直了身体,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过,可耳尖那抹不易察觉的淡红,还是被林朝朝捕捉到了。她赶紧拿起草稿纸展开,上面正是她卡壳的部分,字迹清晰:“第三方由高校(非本地) 公益组织组成,经费从开发商保证金里划拨,街道办监督,避免利益绑定。”
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林朝朝心里的堵点瞬间消散。她抬起头,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不少:“关于第三方评估的中立性,我补充一点——可以引入非本地高校的社会学研究团队和全国性公益律师事务所,经费从开发商缴纳的项目保证金中提取,由街道办全程监督使用,这样能最大程度避免本地利益关联……”
她把思路完整说完时,教室里静了两秒,接着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李教授笑着点头:“很好!逻辑很完整,落地性也强,看来是认真思考了。坐下吧。”
林朝朝坐下时,心脏还在砰砰跳,不是因为被表扬,而是因为攥在掌心的那张草稿纸——纸上的字迹和他解题步骤的笔迹一模一样,带着点力透纸背的认真,边角还有他习惯性画的小对勾。她悄悄把草稿纸夹进笔记本最里面,抬头看向沈予星的方向,正好撞上他转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转回头,耳根的淡红又深了几分。林朝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原来这座“冰山”,也有这么多藏不住的小细节。
下课铃响时,教室里的人涌着往外走。林朝朝收拾好东西,特意绕到沈予星的座位旁,手里捏着那张草稿纸,心跳比刚才回答问题时还要快:“沈学长,刚才谢谢你的思路,帮我解了围。”
他正在把课本放进背包,闻言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声音还是惯有的清冷:“不用谢,你上次课上分析‘社区自治’的角度不错,只是补全了逻辑而已。”
“可你明明提前写好了完整的思路吧?”林朝朝没打算放过他,故意晃了晃手里的草稿纸,“我刚才看见你写了三条,连理论支撑都标好了。”
沈予星的背包拉链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很快又被理性掩盖:“只是课前预习时,随手练的案例分析,刚好能用上。”
这话漏洞百出——李教授的案例是临时从最新期刊上找的,课前根本没发预习材料。林朝朝心里明镜似的,却没戳破,反而笑着把草稿纸递给他:“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你。这个我可以留着当笔记吗?写得比我整理的清楚多了。”
他看了眼那张纸,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耳尖的红还没褪去:“留着吧,没用了。”
“那我就收下啦!”林朝朝把草稿纸小心翼翼地夹回笔记本,像藏了个小秘密,“对了学长,你之前说‘现在可以开始采访’,我们什么时候约时间合适?”
沈予星终于把背包拉链拉好,站起身,187cm的身高让林朝朝得微微仰头看他。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那是块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机械表,和他的人一样,精准又克制。沉默了两秒,他才开口:“下周四晚上七点,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没人打扰。”
“好!我一定准时到!”林朝朝立刻点头,梨涡陷得深深的。
沈予星“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住,侧过头看向她,声音比刚才轻了些:“你刚才回答问题时,提到‘居民代表要选有公信力的老人’——那个点很好,比我想的更贴合实际。”
说完,不等林朝朝反应,他就背着背包快步走出了教室,墨玉色的短发在门口的光影里晃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林朝朝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笔记本,心跳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他刚才那句话,明明是在夸她吧?用他最别扭、最理性的方式。她忍不住低头笑起来,翻开笔记本,看着那张带着温热触感的草稿纸,突然觉得“学神专访”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她更想走进这座“冰山”的内里,看看那些藏在“计划”背后的、更真实的温度。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唐朵朵发来的消息,还附了一张照片:【朝朝!我刚才在教学楼门口看见沈予星了!你猜他在干嘛?他在给你买糖炒栗子!就是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
林朝朝猛地抬头,看向教学楼门口的方向,却只看见来来往往的学生,没了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她低头看向手机里的照片——沈予星站在栗子摊前,背对着镜头,手里拿着个纸袋子,摊主正往里面装刚出锅的栗子,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能看出他微微侧身,好像在确认袋子上的标签。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麻。林朝朝攥着手机,看着照片里那个熟悉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他递草稿纸时耳尖的红,想起他说“只是补全逻辑”时的慌乱,想起他最后那句别扭的夸奖——原来他的“随手”,从来都不是真的随手。
她笑着按灭手机屏幕,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快步往教学楼外走。桂花香被风卷着扑进怀里,她忍不住想:下周四的采访,或许会有比“学神另一面”更惊喜的发现。
可她没注意到,在教学楼拐角的树后,沈予星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装着糖炒栗子的纸袋子,看着她欢快的背影,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低头看了眼袋子上的标签——上面写着“少糖、热乎”,是上周他陪她喂猫时,她随口提的喜好。
他捏了捏纸袋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心里那道“秩序”的防线,好像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开了一道缝。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道缝意味着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瞬间皱起了眉——是母亲的电话。
他接起电话,声音瞬间恢复了极致的冷静,甚至带着点疏离:“喂,妈。”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握着纸袋子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白。挂了电话后,他站在树后,看着手里的糖炒栗子,眼神复杂。刚才和林朝朝约定好的“周四采访”,突然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母亲在电话里说,下周四晚上,要带他去见一位“对家族生意有帮助”的世交千金。
一边是他第一次主动定下的、关于“计划外”的约定,一边是母亲用“家庭责任”筑起的、他逃了十几年的“秩序”。沈予星低头看着地上被风吹动的桂花瓣,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多年的“精准”,产生了动摇。
下周四的图书馆之约,他还能准时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