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的艾瑞亚镇中心集市,像一锅被烈日煮沸的浓汤,热浪裹挟着沙砾在空中翻滚,刺得人皮肤发痒。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驴子的嘶鸣混杂成一片嗡鸣,如同无数苍蝇在耳道里振翅。
灰面把自己缩在汤底,如同一点无人在意的沉渣。他贴着墙根移动,脚底踩过干裂的泥块和腐烂的菜叶,每一步都带起一阵酸腐的霉味。他那张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灰败的脸,此刻却因一种病态的兴奋而微微泛红,鼻翼翕动,呼吸急促,仿佛嗅到了血腥的鬣狗。
他不是在叫卖,而是像一只传播瘟疫的老鼠,在人群的缝隙中悄然穿行,用压得极低的嗓音,将淬了毒的蜜糖滴进每一个愿意倾听的耳朵里。他说话时,嘴里带着一股陈年烟草与烂牙混合的酸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妇人耳垂上。
“听说了吗?北边来了个异族的小姑娘,眼睛颜色不一样……”,他对一个正在挑拣干瘪苹果的老妇人耳语,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身上带着个宝贝,说是能让死人开口,让活人发财。”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破洞的边缘,指腹传来粗麻布的粗糙触感。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灰面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连带着脖颈上那道陈年刀疤也微微颤动,“教会的人都盯上她了。你想想,能让教会动心的,能是凡物吗?”
他说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里藏着一块粗糙的木牌。就在昨夜,当那对异乡人在旅店角落低声交谈时,一道瘦小的身影悄然撬开了他们的行李箱,只取走这一件。
谣言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借着人心的欲望疯狂滋生。
很快,一个关于“异族少女”和“神秘奇物”的故事,就在喧嚣的市集中发酵、变异,版本越来越离奇。有人说是能通灵的水晶,有人说是能改写命运的古卷,甚至有孩童尖叫着跑过,说那女孩的影子会自己走路。
灰面满意地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脑袋,像看着一片茁壮成长的毒蘑菇。他能听见他们压低的惊呼,能闻到他们因贪婪而微微出汗的体味,能感受到空气里悄然绷紧的神经。
他知道,自己点燃的这把火,很快就会烧得足够旺,足以照亮他离开这座囚笼的路。
他悄无声息地滑进一条堆满腐烂菜叶的窄巷,脚下踩碎的菜梗发出“咔嚓”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臭,混杂着老鼠巢穴的腥臊。
巷子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银质的徽章——圣辉教会下级神官的标志。徽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卡恩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哪怕只是低头凝视金属,也仿佛在审判。
“卡恩大人,”灰面谦卑地躬下身,声音里带着谄媚的颤抖,喉间泛起一股胆汁的苦味,“您要的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半个镇子的人都相信,那个女孩是个行走的宝库。”
卡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如地底闷雷。
他把徽章收回怀里,转过身来。
他有一张与神官身份格格不入的冷硬面孔,法令纹深如刀刻,下颌紧绷。
“东西呢?”
灰面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块木牌,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卡恩接过木牌,用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矮人火焰图样,触感粗糙却带着一丝温热——仿佛那刻痕里仍存着远古熔炉的余温。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放心,你的通行证。”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盖有教会火漆印章的羊皮纸,扔在灰面脚下。纸张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啪”声,像一记耳光。
灰面如获至宝地扑上去捡起羊皮纸,指尖触到那滚烫的火漆印,仿佛握住了通往自由的钥匙。他连声道谢,声音因激动而扭曲,随后便像一只真正的老鼠,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
卡恩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嘴角肌肉抽动,像是在咀嚼某种隐秘的愉悦。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牌,低语道:“活火的信物……巴林·铸铁,你果然带着她回到了这个地方。”他将木牌塞进怀里,转身走向巷口。
那里,一套沾满面粉的围裙和一筐刚出炉的黑麦面包早已备好。他脱下神官长袍,换上围裙,动作熟练得如同重复了千百遍。
“这身行头穿了三年,”他低声自语,“比教会的白袍还合身。”
与此同时,集市的另一头,莱拉正紧紧跟在巴林身后。
高大的巴林像一堵移动的墙,为她隔开了拥挤的人潮。每一次人群的推搡,都让莱拉感到左眼布带下的灼痛加剧,那痛感如同有细小的电流在神经末梢跳跃。
但这恢复并非单纯的伤愈,一种奇异的变化正在发生。
她不需要用右眼去看,那只被蒙住的左眼,仿佛拥有了穿透现实的能力。
在她的感知中,周围的每一个人身上都缠绕着或明或暗的光线——那是命运的轨迹。温暖的金黄是善意,冰冷的灰黑是恐惧,而那种泛着铁锈味的深紫,则属于教会。
此刻,这些平日里各自延伸的命运线,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搅乱的毛线团,在集市上空纠缠、碰撞,显得异常狂躁和混乱。
“巴林,”莱拉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拉了拉巴林的衣角,指尖传来粗麻布的粗糙触感,“不对劲,这里很不对劲。”
“我知道,”巴林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低声回应,声音低沉如咆哮的野兽,“谣言太多了,都在说一个异族的女孩。莱拉,我们得快点买完东西离开。”
“不,不只是谣言。”莱拉的“视线”越过人群,最终锁定在一个卖香草的摊位前。
摊主是曾为他们指过路的艾琳。此刻,艾琳的命运线正被两条散发着冰冷、腐朽气息的暗线死死缠住,那光芒微弱得随时都会熄灭。
在艾琳身边,两个看似普通的镇民正和她说着什么,但莱拉能“看”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如同跗骨之蛆,正一点点侵蚀着艾琳的意志。
是教会的人!
他们在威胁艾琳,想从她口中问出我们的下落!
莱拉的心猛地一沉,左眼布带下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有星辰在皮下碎裂。
她明白,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以及眼前这一幕,都是冲着她来的。
“巴林,他们找到我们了。”
就在莱拉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两位,尝尝新出炉的黑麦面包吗?加了蜂蜜和坚果,是旅人最好的干粮。”
巴林猛地转身,将莱拉护在身后。
他看到了那个“面包师”——卡恩。对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可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渊之上。更令人心悸的是,卡恩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一柄圣光短刃的握柄。
“我们不需要。”巴林的声音低沉如雷。
“我想你们需要的。”卡恩的笑容不变,递出面包的手却闪电般地翻转,袖中滑出一柄闪烁着微弱圣光的短刃,直刺莱拉的咽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巴林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但他和卡恩之间还隔着半步的距离,已然来不及格挡。
一种源自血脉的愤怒与守护的本能轰然爆发,他想都没想,左手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横在莱拉身前。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它由巴林的家族世代传承的“活火”锻造而成,刀身中仿佛有岩浆在流动,握在手中时,掌心传来灼烫的触感,如同握住了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铁锭。
在巴林将匕首挡出的瞬间,莱拉感受到了他身上涌起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魔力波动——那是她教给他的,最基础的星界魔法感应。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交融。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像是银弦骤然绷紧。
巴林手中的活火匕首骤然爆发出夺目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赤红色,而是夹杂着星辰碎屑般的银蓝色。
一道半透明的、由银蓝色能量构成的屏障,在匕首前瞬间展开!
“叮!”
圣光短刃刺在屏障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空气仿佛被撕裂,带起一阵灼热的气流,吹动了莱拉的发丝。
能量屏障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如玻璃般破碎,但它终究是为巴林争取到了那零点几秒的宝贵时间。
巴林顺势一拉,带着莱拉向后急退,躲开了卡恩紧接而至的第二击。
然而,那短暂却无比耀眼的银蓝色光芒,如同一颗在白昼引爆的信号弹,瞬间吸引了集市中所有潜伏者的目光。
四面八方,数道冰冷的视线如利箭般锁定在他们身上。
暴露了!
混乱瞬间爆发。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木箱翻倒,陶罐碎裂,柑橘滚落一地,被慌乱的脚踩破,溅出酸涩的汁液。
巴林一把抓住莱拉的手,手心因刚才的能量冲击而滚烫,掌纹与她的指尖紧紧相扣。
他没有丝毫恋战的想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带她离开这里!
他拉着莱拉冲进一条熟悉的窄巷,反手掀翻一个水果摊,苹果和橘子滚落一地,暂时阻挡了追兵的脚步。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教会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经收紧,整个艾瑞亚镇,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巷道的阴影里,巴林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灼热。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莱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仍在微微发烫、残留着银蓝色光点的活火匕首。
匕首碰撞的瞬间,那股银蓝光芒竟与童年梦境中的炉火如此相似——父亲曾说:“若走投无路,唯有回到熔炉之心。”
血脉中的火焰与星界的奥秘,在那一刻的共鸣,让他窥见了一丝渺茫的可能性。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升起。
有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全、也绝对危险的地方。
那是铸铁家族最核心的秘密,是火焰与锻造的圣地,是他从小就被告诫绝不可轻易踏足的禁域。
他握紧了莱拉冰冷的手,那股来自匕首的灼热感仿佛传递到了他的心中,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决心。
“跟我来,”他的声音因激动和决绝而微微沙哑,“我知道一个地方。艾瑞亚唯一能救我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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