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残檐，声声碎玉。废弃院落里，空气比雨夜更湿冷凝重。
苏凝雪的问题像一道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沈清玄眼底的迷雾，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玩世不恭所掩盖。他掸了掸玄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靠回那条歪腿长凳，仿佛刚才逼退影阁杀手只是随手拂去一只苍蝇。
“我是谁？”他轻笑一声，晃了晃酒葫芦，“一个看戏的，一个搅局的，或者……一个能帮你和你那陆公子活下去的人。具体是哪个，看你需要咯。”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苏凝雪胸中一股无名火起，但她深知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沈清玄展现出的能量远超想象，那块能让顾惊鸿止步的铁牌，绝非寻常之物。他背后，必然牵扯着更庞大的势力。
“那块铁牌是什么？顾惊鸿为何会听你的？”她换了个问题，试图撬开一丝缝隙。
沈清玄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你真不识货”的调侃：“那可是好东西，能换命的。至于影阁嘛……再厉害的杀手组织，也得讲规矩，认信物。具体是什么，苏姑娘就别打听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只需要知道，目前看来，我和你们的目标，暂时没有冲突。”
暂时？这个词用得微妙。苏凝雪咀嚼着这两个字，心知从他嘴里恐怕再也问不出实质内容。当务之急，是找到陆砚秋。
“陆公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之前说他被温家的人缠住？”
“放心，死不了。”沈清玄语气轻松，“温玉衡那小子精得很，派来的不过是几只探路的杂鱼，意在试探和拖延。陆砚秋解决他们需要费点手脚，但脱身应该没问题。算算时间，他这会儿大概也发现土地庙是个陷阱了，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镇子里找你呢。”
他描述得漫不经心，苏凝雪却能想象出陆砚秋此时的焦灼。必须尽快与他汇合。
“我们怎么联系他？”
“急什么？”沈清玄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现在外面全是眼睛，炎瞳的，温家的，说不定还有别的。你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等雨小点，或者……等他们乱起来。”
“乱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沈清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温家和炎瞳都想要玉佩，偏偏又互相忌惮。你说，要是让他们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和动向，会不会很有趣？”
苏凝雪心中一凛。沈清玄这是要主动挑起争端，搅浑清水镇这潭水！此法虽险，但确实是制造混乱、趁机脱身的机会。只是，这手段未免过于……阴险。
“你打算怎么做？”
沈清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竹筒，只有手指粗细。“一点小把戏，给两边送个信儿而已。”他走到窗边，对着外面吹了一声极轻微却异常尖锐的口哨。
片刻后，一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歪着头看着沈清玄。沈清玄将小竹筒熟练地绑在麻雀腿上，摸了摸它的头，低语了几句。麻雀啾啾两声，振翅飞入雨幕，消失不见。
“好了。”沈清玄拍拍手，“接下来，我们看好戏就行。”
苏凝雪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心中骇然。这人不仅武功诡异，心思缜密，竟还精通驯鸟传讯之术？他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雨势渐小，由倾盆转为淅沥。镇子深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随即又归于沉寂，但那沉寂中，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然，镇东方向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兵器交击的脆响和几声短促的怒喝！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悦来客栈所在！
沈清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瞧，戏台搭好了。”
苏凝雪的心提了起来。陆砚秋还在那边！
几乎在同时，镇西方向，也就是烛龙赌坊附近，也爆发出更大的骚动！火光闪动，人影幢幢，呼喝声、打斗声清晰可闻，显然爆发了规模不小的冲突！
“炎瞳和温家的人碰上了？”苏凝雪惊疑不定。
“狗咬狗，一嘴毛。”沈清玄惬意地靠在墙边，“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是我们动身的时候了。”
“去找陆公子？”
“不，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沈清玄正色道，“清水镇已经不能待了。无论他们谁胜谁负，下一步都是全力搜捕你。跟我走，我知道一条出镇的密道。”
事到如今，苏凝雪已没有更好的选择。她点了点头，握紧长剑，跟着沈清玄悄无声息地溜出废弃院落。
外面的街道果然混乱不堪。镇东和镇西的打斗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居民的惊叫和哭喊。不少人家紧闭门窗，唯恐被波及。沈清玄对地形极熟，专挑阴暗小巷和屋檐下穿行，避开主街，向着镇北方向潜去。
一路上，苏凝雪心系陆砚秋的安危，几次想开口，都被沈清玄用眼神制止。他的神情罕见地严肃，行动迅捷如狸猫，显然也深知此刻的危险。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条小巷，接近镇外的一片树林时，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沈清玄，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火光一闪，七八个手持火把、兵刃的人堵住了去路。为首者，一身锦袍已被雨水打湿，略显狼狈，但脸上那倨傲阴鸷的神情丝毫未变，正是去而复返的温玉衡！他身边跟着的护卫，个个眼神精悍，气息沉稳，比之前在黑风岭遇到的更胜一筹。
温玉衡的目光越过沈清玄，死死盯住苏凝雪，尤其是她颈间微露的红绳，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杀意：“苏姑娘，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交出玉佩，本少爷或可考虑留你全尸！”
沈清玄将苏凝雪护在身后，面对温玉衡，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气死人的懒散笑容：“温少主，好巧啊。不去镇西看热闹，跑这北边来喝风淋雨？真是好雅兴。”
温玉衡冷哼一声：“少废话！沈清玄，你屡次三番坏我好事，真当我温家奈何不了你？今日就连你一块儿收拾了！给我上！”
他身后护卫应声而动，刀剑出鞘，寒光映着雨丝，杀气腾腾地扑了上来！
“啧，真是不讲武德。”沈清玄叹了口气，对苏凝雪低喝一声，“跟紧我！”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数点寒星激射而出，并非打向护卫，而是射向他们手中的火把！
噗噗几声，火把应声而灭，巷口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小心暗器！”温家护卫一阵骚乱。
趁此机会，沈清玄一把拉住苏凝雪的手腕，身形如电，不是向前硬闯，而是向后急退，同时一脚踢翻巷子边堆放的几个破箩筐，阻碍追兵视线。
“这边！”他拉着苏凝雪拐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追！别让他们跑了！”温玉衡气急败坏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死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眼看无路可走，苏凝雪心一横，准备转身拼死一战。却见沈清玄在墙根某处用力一按，一块看似完整的墙壁竟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快进去！”沈清玄将苏凝雪推入洞内，自己紧随而入，墙壁又在身后合拢。
洞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外面温玉衡等人的叫骂声和搜寻声被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密道？”苏凝雪喘息未定。
“一条废弃的排水渠，通到镇外河里。”沈清玄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温玉衡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我们顺着渠走，就能出去。”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渠道狭窄低矮，需要弯腰才能通过，脚下是及踝的污水，气味难闻。但此刻，这肮脏的通道却是唯一的生路。
苏凝雪默默跟着沈清玄，心中五味杂陈。今晚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从被顾惊鸿堵截，到被沈清玄所救（？），再到目睹他挑起争端，最后被他带入这逃生密道……这个亦正亦邪的男人，行事莫测，手段非常，让她完全看不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和微弱的光亮。出口到了。
钻出排水渠，外面是一条湍急的河流，雨已基本停了，乌云散开些许，露出朦胧的月光。他们正处于河岸边一个隐蔽的灌木丛后。
“顺着河往下游走，三里外有个废弃的码头，我们在那里等陆砚秋。”沈清玄指着下游方向，“他若脱身，必然会设法出镇，那里是可能性最大的汇合点。”
苏凝雪看着月光下沈清玄模糊的侧脸，终于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那块玉佩，对你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沈清玄沉默了片刻，月光照在他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玉佩……”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有些飘忽，“它牵扯的，远不止无回墓和《无字天书》那么简单。至于我……”
他转过头，看向苏凝雪，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你就当我是在……投资一笔或许会很有趣的生意吧。而你和陆砚秋，是这笔生意里，最重要的……变数。”
变数？苏凝雪咀嚼着这个词。是指他们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结局，还是指他们本身，就是不确定的因素？
沈清玄没有再多解释，转身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快走吧，天快亮了。”
苏凝雪跟上他的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清水镇的方向。镇内的喧嚣似乎已经平息，但谁都知道，那只是暴风雨间歇的假象。温玉衡不会罢休，炎瞳更不会。而陆砚秋，他能否安全抵达汇合点？
半块残玉，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沈清玄所谓的“投资”和“变数”，又将把这混乱的棋局，引向何方？她握紧玉佩，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握着的，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也是一把开启未知命运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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