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郭府正厅,烛火彻夜未熄。满桌的酒菜早已凉透,却没人在意,张鲁抱着酒坛歪在墙角,嘴里还嘟囔着“游天下”的约定;戏慧靠在柱子上,手里还攥着半杯未喝完的酒;郭骁被李伯推回房时,手掌虚浮,却仍不忘回头叮嘱郭钰“路上小心,多来信”;郭慈拍着郭钰的肩,通红的脸上满是不舍,只反复说着“常回来”。
郭钰看着眼前醉意朦胧的众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暖得发疼,却也清楚他与张衡的行程不能耽搁。待夜深人静,他悄悄回到客房,就着摇曳的烛火,提笔写下一封长信。信里有对郭骁的承诺,“待诸事办妥,便带婉娘与孩子们回颍阴长住”;有对郭慈的托付,“奉孝身子弱,劳您多照看”。写完信,他将信折好,压在正厅的八仙桌上,旁边放着一枚桃木平安符,那是张道陵当年送他的,如今转赠父亲,愿他平安。
凌晨的颍阴街头,天还未亮,郭钰跟着张衡悄悄走出郭府。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大门,灯火还亮着一盏,像是父亲在默默送行。
“走吧,待事了,咱们再回来。”张衡拍了拍他的肩,郭钰点点头,转身踏入晨雾中。
日子一晃,两个月过去。颍阴的秋意渐浓,郭府的庭院里,石榴树的叶子开始泛黄。郭嘉正坐在窗前翻看张鲁留下的书,突然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李伯捧着一个紫红色的小木盒子走进来:“奉孝少爷,沛国来的信,还有一个盒子,说是天师府加急送来的药材。”
郭嘉心里一动,连忙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雕花的盒盖边缘还贴着天师府的朱砂封条。信封上的字迹有些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认真,落款是“公琪”。他拆开信,熟悉的语气裹挟着焦急与郑重扑面而来:“奉孝!钰叔说你体内毒素已深,特意让天师府药园加急送了‘九叶还阳草’,炼成了丹药!盒子里分两层,上层是日常吃的清毒丸,下层是九叶还阳草丹,还有三样辅药,晒干的天山雪莲子、蜜炙过的千年何首乌、磨成粉的赤芝,都是钰叔特意找的罕见药材!”
信上还详细写着服用之法:“清毒丸每日辰时服一粒,温水送下,先清体内浮毒;九叶还阳草丹每三日服一粒,需用雪莲子(三钱)、何首乌(二钱)煮水,待水熬至半碗时,送服丹药,此丹能固本培元,化深积毒素;赤芝粉则每日掺在粥里吃半钱,补气血,防丹药耗损身子。切记!服药期间绝不能碰生冷、辛辣,连茶水都要喝温的,每月需号脉一次,若有口干、心悸的症状,立刻停服还阳草丹,差人去沛国报信!”
郭嘉读完,指尖已微微发颤。他小心拆开朱砂封条,打开木盒,上层果然摆着一排圆润的清毒丸,泛着淡淡的草药香;下层是三粒通体莹润的九叶还阳草丹,旁边用锦囊装着雪莲子、何首乌和赤芝粉,每样都用纸条标注着用法用量,甚至连赤芝粉的锦囊上都写着“每日半钱,勿多”。盒底还压着一张郭钰的字迹,比张鲁的信更严谨:“奉孝,九叶还阳草丹药力峻猛,你体质弱,需循序渐进,万不可急功近利。待这盒药吃完,我会再让人送新的来。”
“公琪这个家伙……”
郭嘉轻声呢喃,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眼眶却有些发热。他将信与郭钰的纸条叠在一起,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又把木盒锁进书柜最里面,这份跨越千里的牵挂,这份以命相护的恩情,他郭奉孝这辈子都不会忘。
窗外的风掠过石榴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远方的心意。郭嘉抬头望向沛国的方向,眼底满是坚定,他会好好吃药,好好养身体,等着张鲁回来兑现“共游天下”的约定,更等着将来有一天,能亲自对他们说一句:“多谢你们,未曾放弃我。”
洛阳的晨光刚漫过宫墙,齐林揉着发沉的太阳穴,跟着散朝的官员往宫门外走。昨夜为了整理边关奏疏忙到三更,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回府补觉”,连脚步都透着几分拖沓。可刚走到宫门口的石狮子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稳的呼唤:“齐侍郎留步。”
齐林心里咯噔一下,不耐烦地回头,只见曹操身着议郎官服,腰束玉带,正快步朝他走来,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意。
“孟德兄?”
齐林皱起眉,语气里满是敷衍:“早朝刚散,我还得回府歇息,有事改日再说?”
他与曹操虽同朝为官,却素来无深交,只知道这位曹孟德出身宦官之后,却偏要往士族堆里凑,行事总带着几分让人猜不透的活络。此刻被拦下,齐林只觉得“扰人清梦”,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曹操却像是没察觉他的不爽,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诚恳:“齐侍郎莫怪,实在是有要事相商,非您不可。方才散朝时人多眼杂,不便细说,若大人不嫌弃,可否移步寒舍一坐?一杯薄茶,权当赔罪。”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反倒显得小气。齐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速去速回”,便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曹操立刻喜上眉梢,引着齐林往府衙方向走。可越走齐林越觉得不对,曹操的府邸不在这附近,而且路上竟陆续遇到不少官员,个个神色凝重,像是往同一个方向去。
“孟德兄,这是……”
齐林刚想问,就见屯骑校尉鲍鸿骑着马从旁经过,看到曹操时还勒住缰绳,沉声道:“孟德,人快到齐了,何将军已在正厅等候。”
“知道了,这就来。”
曹操应了一声,转头对满脸疑惑的齐林笑道:“齐侍郎到了便知,绝非故意诓骗。”
等走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前,齐林才惊觉这根本不是曹操的住处,朱漆大门上挂着“曹府”的匾额,却比寻常官员府邸大了三倍不止,门口还站着几位佩刀的卫士,神色警惕地打量着来往行人。
跟着曹操走进府内,穿过两道月亮门,正厅的喧闹声渐渐传来。齐林探头一看,瞬间愣住,正厅里早已坐满了人,助军左校尉赵融正与谏议大夫夏牟低声交谈,助军右校尉冯芳、右校尉淳于琼坐在角落,手里端着茶碗却没喝,眼神都瞟向主位方向。算上他和曹操,厅内竟有十几位官员,个个都是京中手握实权的人物。
“这是……”
齐林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里的睡意瞬间消散,只剩下惊疑,曹操不过一个议郎,怎么能召集这么多高官?
就在这时,厅内突然安静下来。只见主位后的屏风被人掀开,一个身着紫色朝服、腰系金印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往主位上一坐,周身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齐林的瞳孔猛地一缩,那竟是当朝大将军何进!
何进是皇后的兄长,外戚权臣,手握京畿兵权,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曹操的府邸?还召集了这么多官员?何进看到人差不多齐了,沉声说道:“诸位,今日托孟德把诸位聚集于此,劳烦诸位,如有所叨扰,还望海涵!”
何进话音刚落,厅内短暂的沉默便被一道沉稳的声音打破:“何将军此言差矣,为国分忧乃我等臣子本分,何来‘叨扰’之说?”
齐林循声望去,只见从座位上站起一人,这人身长貌伟,行步有威,面容俊朗却透着几分凛然之气。四世居三公位,门多故吏。汝南汝阳人也,司徒袁安之孙,袁逢之子。名绍,字本初。
袁绍本就是士族翘楚,又为虎贲中郎将,乃是何进手底下的将军,与何进素来交好,此刻主动开口,显然是与何进早有默契,一唱一和间,瞬间稳住了厅内的气氛。何进见袁绍接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抬手示意袁绍落座,语气陡然变得凝重:“本初说得是。今日请诸位前来,并非寻常聚饮,而是因宫中宦官专权,已到了危及大汉根基的地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厅内烛火微微晃动:“诸位皆是京中重臣,且身家清白,从未与宦官有过牵连,这便是我今日召你们来的缘由。”
“何将军的意思是……”
谏议大夫夏牟下意识地追问,指尖已攥紧了衣袖。
“诛宦!”
何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让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官员们纷纷低头,有的眉头紧锁,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宦官集团盘踞朝堂多年,党羽遍布宫内外,连先帝都要让三分,此刻何进提出“诛宦”,无异于与整个宦官集团宣战。
齐林端着茶碗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衣襟上。他虽早有预感事情不简单,却没料到竟是如此惊天动地的谋划。
就在这死寂之中,曹操突然起身,拱手问道:“何将军,诛宦之事关乎国运,不知将军已有何计策?我等愿听其详,也好助将军一臂之力。”
他这话一出,像是给厅内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官员们纷纷抬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何进,曹操虽出身宦官之后,却立场鲜明地站在士族这边,连他都主动表态,其他人心中的犹豫也少了几分。
何进见曹操带头响应,脸上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缓缓道:“本将军已有一计。此计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哦?”
袁绍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还请将军明示,何为简单,何为难处?”
何进起身走到厅中央,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声道:“简单之处,便是无需我们在洛阳城内大动干戈,只需从各州府调兵,以‘进京勤王、清君侧’为由,兵临洛阳城下。到那时,迫于兵威,圣上必然会下令除掉宦官集团!”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助军左校尉赵融忍不住说道:“此计确实省事!各州兵马一到,宦官们必成惊弓之鸟,圣上岂能不妥协?”
“可难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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