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深处的潮气裹着血腥味，往鼻腔里钻得发狠。林凡扶着石壁站稳，少年递来的布片还攥在手心，暖得像块晒过太阳的棉絮，可指尖的青灰却顺着指缝往腕上爬，像极了墨尘胳膊上那些没来得及净化的黑纹。
“林凡，你看……”少年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小手扒着他的手腕，指腹蹭过那些青灰，“这东西是不是又厉害了？”
林凡没说话，只是反手攥住他的手。少年手心的汗浸在他手背上，凉得发颤。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刚才净化墨尘时泛起的暖金色早已褪得干净，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像蒙了层没擦净的煤烟，连带着那半块龟甲都透着股寒意，硌得手心发疼。
“别慌。”林凡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比密道的石壁还干，“玄老会有办法的。”
话刚落，识海里突然“嗡”地一声响，像有口大钟在脑壳里炸开。他猛地闭眼，只觉眉心一阵刺痛，再睁眼时，识海已不是往常那片混沌的灰白——
淡白色的光晕在识海中央铺开，像落了一地碎雪。玄老就站在那片光晕里，灰袍下摆沾着的碎光还在簌簌往下掉，像没捻紧的星子。他背佝偻得厉害，脖颈处的褶皱堆成了小山，可那双藏在模糊面容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团埋在灰烬里的火，正死死盯着识海深处。
林凡这才看清，他的手果然和刚才触到的触感一样，指节粗得像老树根，手背爬着青黑色的筋，往袖里缩时，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光晕，竟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玄老……”林凡在识海里轻唤，声音撞在光晕上，反弹回来时带着点空响。
玄老没回头，声音沉得像从深井里捞出来的，混着冰碴：“别出声。”
林凡顺着他的目光往识海深处看——那里原本是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此刻却浮着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小得像针尖，大的能装下半个拳头，瞳仁是纯粹的黑，连一丝白都没有，正一眨不眨地往玄老这边瞅，目光落在林凡的意识体上时，像有冰锥往骨头缝里扎。
“那些是……”林凡的声音发紧。
“收割者的探子。”玄老终于转过身，光晕里的碎光落在他肩头，竟像融不掉的雪，“你刚才净化墨尘时，无垢道体的本源波动太烈，像在黑夜里点了把冲天火——这些东西鼻子比狗还灵。”
他往林凡身边走了两步，灰袍扫过林凡的意识体，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林凡突然发现，玄老的灰袍上竟有无数细小的破洞，洞口边缘泛着和周明黑珠同源的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本源波动？”林凡追问，左肩突然一阵抽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往骨头上钻——体内的黑雾竟顺着血液往心口爬，所过之处，皮肤都泛起了青灰色。
“就是你这身子骨的根。”玄老伸手往林凡意识体的左肩指了指，指尖还没碰到，林凡就觉那处的黑雾猛地翻涌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蛇，“无垢道体本是天地间最干净的东西，能吞污染，能化邪祟，可你刚才强行用它净化墨尘，又被周明那黑珠的邪气冲了，相当于把根刨出来晒在了毒日头下。”
他顿了顿，声音又沉了沉：“那些黑雾现在不只是污染，是在啃你的根。等它们把根啃干净了，你就不是你了——会变成萧烈那样的活尸，还是比那更糟的怪物，谁也说不准。”
“那怎么办？”少年的声音突然从识海外传来，带着哭腔。林凡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在对话时不自觉地攥紧了少年的手，指节都掐进了他的肉里。
“我没事。”林凡松开手，指腹蹭过少年手背上的红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玄老，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玄老在识海里叹了口气，光晕跟着颤了颤：“办法有一个，就是墨尘说的灵族秘境。”他抬手指向林凡怀里的龟甲，“那半块龟甲是钥匙，能打开秘境的门。秘境深处藏着世界壁垒的碎片，那是天地刚生时留下的本源，比你这无垢道体还干净——只要能拿到碎片，别说压制污染，就算彻底除了这黑雾，也不是不可能。”
“灵族秘境在哪？”林凡立刻追问，指尖已攥住了怀里的龟甲。龟甲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上面的纹路竟像是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掌心往手臂上爬，带来一阵微弱的麻痒。
“在极北的苍梧山。”玄老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又落回识海深处那些眼睛上，“但你得快。这些探子只是先头兵，等它们把消息传回去，收割者本尊就会追来——到时候别说拿碎片，能不能活着走到苍梧山，都是未知数。”
话音刚落，识海深处的眼睛突然动了。最前面那双拳头大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瞳仁里竟映出了密道的景象——林凡抱着少年的身影，弟子们缩在角落里的模样，甚至连石壁上渗着的血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它们能看见外面？”林凡心头一紧。
“不止能看见，还能传影。”玄老的声音冷了下来，灰袍突然无风自动，下摆扫过光晕，那些沾着的碎光竟瞬间燃了起来，化作一圈淡金色的火墙，将那些眼睛挡在了外面，“别让它们盯太久，我这老骨头撑不了多久。”
火墙刚立起来，那些眼睛就撞了上来。没有声音，可林凡却能感觉到识海在剧烈震颤，像是有巨石在撞门。火墙被撞得凹下去一块，玄老肩头的灰袍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泛着青黑的皮肉。
“玄老！”
“别管我！”玄老厉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你现在立刻带他们往瀑布口走！密道尽头的藤蔓我帮你清了，出去后往正西走，三天内必须赶到落霞镇——那里有去苍梧山的商队。”
他往林凡意识体的眉心推了一掌，一股暖流顺着眉心往下淌，左肩的刺痛竟瞬间轻了大半。林凡低头一看，掌心的龟甲突然亮了起来，上面的纹路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直射向密道深处——正是瀑布口的方向。
“这龟甲能引路？”
“它不止能引路。”玄老的声音越来越低，火墙已被撞得摇摇欲坠，最前面那双眼睛的瞳仁里，竟开始渗出黑血，“它是灵族的信物，也是……当年对抗收割者时，留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不到万不得已，别让它离开你的身子。”
识海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火墙裂开了一道缝，一只漆黑的爪子从缝里伸了出来，指甲尖得像弯刀，往玄老的后背抓去。
“小心！”林凡嘶吼。
玄老却像是没看见，只是往林凡意识体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那目光里藏着的东西太复杂，有担忧，有决绝，还有一丝林凡看不懂的愧疚。
“走！”玄老猛地转身，灰袍在光晕里炸开，竟化作漫天飞灰，往火墙的裂缝扑去。飞灰碰到那只黑爪，瞬间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疼得那爪子“吱吱”作响，猛地缩了回去。
识海的光晕在飞灰散尽的瞬间开始变淡，玄老的身影也跟着变得透明。林凡突然伸手往识海抓，指尖却穿过一片空——那里只剩混沌的灰白，连碎光都没留。他猛地睁眼，喉咙里发紧，咳了两声，竟咳出半口带淡金色的痰——是刚才玄老推眉心时，没消化完的暖流。只剩下声音还在识海里回荡：“记住，别信灵族里穿银袍的人……”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识海彻底恢复了混沌的灰白，那些眼睛也跟着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可林凡的眉心还在发烫，掌心的龟甲却凉得像块冰。
“玄老……”林凡喃喃自语，眼眶突然一热。
“林凡，你怎么了？”少年拽了拽他的衣角，小手往他额头上摸，“你刚才一直盯着空气看，脸白得像纸。”
林凡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在识海里待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弟子们都围了过来，个个脸上带着忧色。最年轻的那个小弟子捡剑时，指尖被剑柄上的血滑了一下，“嘶”地吸了口气，却没松手，反倒把剑往怀里抱得更紧。女弟子把药囊重新扎好，往林凡手里塞了瓶止血散：“掌门说过，出门在外，药不能离身”——她说“掌门”时，声音顿了顿，却没哭。
“我没事。”林凡深吸一口气，把少年往身边拉了拉，“我们得立刻走，去苍梧山。”
“苍梧山？”有弟子不解，“苏师叔不是在灵犀谷吗？”
“灵犀谷去不了了。”林凡摸出怀里的龟甲，龟甲上的纹路还在微微发亮，指引着密道深处的方向，“我们要去灵族秘境，找能压制污染的东西。”他没提收割者，也没提玄老的消失——这些事太重，不能让他们跟着担惊受怕。
弟子们对视一眼，没人再问，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剑，扶着受伤的同伴往龟甲指引的方向走。少年跟在林凡身边，小手攥着他的衣角，一步不落。
密道深处的光线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水流声。林凡左肩的疼痛又开始发作，黑雾像饿极了的狼，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可他掌心的龟甲却突然透出一丝暖意，顺着手臂往心口爬，竟暂时压住了黑雾的躁动。
“快到了。”林凡低声说，既是安慰少年，也是安慰自己。
刚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一道白光突然刺得人睁不开眼。等适应了光线，林凡才发现他们站在一处瀑布下——瀑布从半山腰的石缝里泻下来，像条白练，砸在下面的水潭里，溅起的水花带着草木的清香，往脸上扑来，凉得人一激灵。
“这是后山的望川瀑布！”有弟子惊喜地喊，“从这里下去，就能到山脚下的官道！”
林凡松了口气，正想带大家往下走，脚下的水潭突然“咕嘟”冒了个泡。他猛地低头——潭水里竟浮着一层淡淡的黑气，正顺着水流往岸边爬，碰到岸边的野草，草叶瞬间就枯成了灰。
“小心！”林凡拽着少年往后退了两步，指尖凝出金行规则，往水潭里刺去。金行针刚碰到黑气，就“滋”地冒了白烟，竟被腐蚀得变了形。
“是周明的黑气！”有弟子认出了这气息，声音里带着惧意，“他难道没死？”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周明引爆灵力时的巨响还在耳边回响，按理说不可能活着，可这黑气……
就在这时，瀑布后的石缝里突然传来一阵“咔嚓”声，像是有人在搬石头。林凡示意大家躲到瀑布后的岩石后，自己则凝出金行短刃，悄悄往石缝靠近。
石缝里的光线很暗，只能看见一道人影正背对着他，趴在地上咳嗽。那人穿着灰袍，后背有道狰狞的伤口，黑气正从伤口里往外冒——是周明！
他竟然真的没死！
周明似乎没发现有人靠近，只是趴在地上，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往怀里摸，摸出个黑糊糊的东西往嘴里塞。林凡定睛一看，竟是半块沾着血的黑珠碎片——正是他之前引爆的那枚黑珠！
“咳咳……林凡……你给我等着……”周明咬着牙，声音里带着血沫，“就算我得不到龟甲……收割者大人也不会放过你……你这无垢道体……迟早是大人的容器……”
他说完，又往嘴里塞了块黑珠碎片，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往石缝深处走去，黑气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毒蛇。
林凡攥紧了手里的短刃，指尖的青灰又开始变深——他指尖的金行短刃“当啷”掉在地上，刃面映出自己青灰的手腕——周明说的“容器”像根刺，扎得他牙痒。可少年拽衣角的手很暖，弟子们扶着伤员的身影在瀑布下晃，他突然明白：杀了周明，也挡不住识海里的眼睛，倒不如留着他——至少知道，敌人在哪。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别追了。”少年踮脚往他耳边凑，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点狠劲：“留着他，等拿到碎片，再跟他算总账。”他小手往林凡掌心塞了块干净的布片——是刚才擦血剩下的，“你现在倒了，我们都完了。”
林凡深吸一口气，看着周明的身影消失在石缝深处，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知道少年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灵族秘境，拿到世界壁垒碎片。
可周明最后那句话却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你这无垢道体，迟早是大人的容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青灰色已蔓延到了手腕，像戴了副丑陋的镯子。识海里虽然没了那些眼睛，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凉飕飕的，像毒蛇的信子。
“走吧。”林凡把少年抱起来，往瀑布下的官道走去，“去落霞镇。”
弟子们跟在他身后，没人说话，只有瀑布的水声在耳边响着，像永不停歇的鼓点。
林凡抬头往极北的方向看——那里是苍梧山的方向，云层很厚，像压着块黑铁。他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到世界壁垒碎片，也不知道玄老说的“灵族里穿银袍的人”是谁，更不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收割者，什么时候会突然扑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为了墨尘的遗愿，为了青云宗的弟子，也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周明口中那可怕的“容器”。
可就在他们走到官道上时，林凡怀里的龟甲突然剧烈地颤了一下——那震颤像有活虫往肉里钻，林凡猛地低头——龟甲上的血红纹路正顺着掌心往手臂爬，烫得像烙铁，连带着左肩的黑雾都开始疯涌，疼得他倒抽冷气。纹路化的脸没有嘴，却像有声音往脑子里钻，嗡嗡的，和识海探子撞火墙时的动静一模一样。他猛地低头——龟甲上的血红纹路竟化作了一张脸，模糊不清，却能看见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和识海里那些眼睛一模一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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