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血腥气还黏在骨髓里,林凡裹紧了洗得发白的杂役服,混在商队的货车尾,跟着吱呀作响的车轮碾过青云宗最后一级石阶。
肋下的伤口被山风一吹,疼得像有只冰锥在往里钻。那是刘管事的佛珠鞭留下的,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灰黑色——规则污染像附骨之疽,白天被木行碎片压制着,到了夜里就会顺着血脉爬,痒得人想把肉剜下来。
“再往下走三十里,就是大衍王朝的地界了。”赶车的老汉抽了一鞭瘦马,唾沫星子溅在林凡手背上,“小子,你这伤看着邪门,到了都城可得找个好郎中,别是沾了山里的瘴气。”
林凡没接话,只是往货车阴影里缩了缩。他怀里揣着三块规则碎片,土行的沉、木行的润、水行的凉,在布兜里轻轻碰撞,像三颗揣不住的心跳。玄老说,要解规则污染,就得找血影门的线索,而这方圆千里,只有大衍王朝的都城可能藏着他们的踪迹。
“藏好你的气息。”玄老的声音在识海里打了个哈欠,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凡俗王朝里的修士,眼睛比鹰还尖,你这无垢道体在他们眼里,跟夜明珠没两样。”
林凡指尖在货车木板上划了道细纹,金行规则悄然流转。指尖扫过的地方,木板突然泛起层细小白霜,像刚落过场微雪——这是无垢道体压制灵力的古怪反应,他自己也是昨天才发现的。做完这一切,掌心早沁出了汗,黏得像抹了层松脂。
车轮碾过界碑的刹那,空气里的味道变了。
山风里的草木清气被一股混杂着脂粉、汗臭和马粪的味道取代,远处传来连绵的吆喝声,像无数根针在扎耳朵。官道尽头隆起一片黑压压的轮廓,城墙高得像从地里长出来的巨岩,青砖缝里塞满了经年累月的污垢,在日头下泛着油光。
“那就是衍都。”老汉咂着嘴,“大衍王朝的龙兴之地,你瞧那城门楼子,金砖铺的顶呢!”
林凡眯起眼,却没看见什么金砖。他只看见城门口的卫兵,腰间佩着灵气缭绕的长刀,正一脚踹翻个试图插队的老农。老农怀里的陶罐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卫兵一靴子,换来的是更狠的一脚——那卫兵靴底沾着的,分明是修士才能凝聚的灵力,踹在凡人身上,跟碾死只蚂蚁没两样。
不远处,一个穿锦袍的修士正倚着城门根剔牙,随手将吃剩的桂花糕丢给脚边的大黄狗。旁边的乞丐佝偻着背,伸手想去捡掉在泥里的糕渣,被修士抬脚就踹在胸口。乞丐像片叶子似的摔在地上,咳着血看那狗叼着糕点嚼得欢,糕渣混着泥在狗嘴边糊成黑团。
“看啥看?”卫兵注意到林凡的目光,横了他一眼,灵力在眼底闪了闪,“杂役也敢盯城门?滚去排队!”
商队的管事赶紧塞了块碎银子过去,陪着笑把林凡往队伍后拉:“他是山里出来的,不懂规矩,官爷海涵。”
林凡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杂役院的日子里,他见惯了赵虎的嚣张,却没见过这样赤裸裸的碾压——就因为对方能引动灵力,就能把另一个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血影门最擅长在这种地方扎根。”玄老突然哼了一声,“哪里有规则倾斜,哪里就有他们的影子。凡人怨怼积多了,正好给他们炼邪术当养料。”
林凡心里一动,没接话,只是默默跟着队伍往前挪。
进城的那一刻,喧嚣像潮水般漫过来,差点把他掀个跟头。
青石板路被马蹄和车轮磨得发亮,光脚的孩童追着马车跑,手里举着串发黑的糖葫芦,笑声尖得像刀子。街边的货摊挤得密不透风,卖香料的摊主掀开布包,胡椒和豆蔻的辛辣味呛得人打喷嚏;打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锤击声震得地面发颤,火星子溅到街面上,烫出一个个黑点儿。
最扎眼的是穿锦袍的修士。他们骑着神骏的高头大马,马蹄踏过菜摊时连眼皮都不抬,摊主们只能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萝卜白菜被碾成泥。有个穿绿袍的修士嫌挑夫挡路,随手一挥,一股气流就把人掀出三丈远,挑夫撞在石墙上,闷哼一声滑落在地,嘴里涌出的血沫在青石板上洇开,像朵迅速枯萎的花。
“瞧见没?”玄老的声音带着股嘲讽,“这就是凡俗王朝——修士是天上的龙,凡人是地里的虫。”
林凡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想起墨尘掌门,想起周明长老,就算是赵虎,也从没这样对待过杂役。青云宗再落魄,也还有“同门”两个字压着,可在这里,人命贱得不如牲口。
他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在后院角落里租了个柴房。房梁上挂着串干硬的玉米,墙角堆着没劈完的柴火,霉味混着烟火气钻进鼻孔,竟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至少这里的味道,比街上的“规矩”要实在。
刚把包袱放下,肋下的伤口又开始疼。林凡摸出木行碎片,指尖刮下一点青粉末,按在伤口上。清凉感顺着皮肤往里渗,那股钻心的痒总算压下去些,可污染留下的灰黑色,像墨滴进了清水,怎么也除不掉。
“得找药铺买些止血的草药。”他对自己说,也是对玄老说。
傍晚的街市比白天更热闹。灯笼像串起来的星星,在各家店铺门口晃悠,把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林凡揣着仅有的几块碎银子,沿着墙根往药铺走,眼睛却忍不住往人群里瞟。
他看见穿绸衫的公子哥搂着歌姬,从酒楼里出来时脚步虚浮,腰间的玉佩晃出灵力的光泽;看见卖唱的盲女坐在台阶上,琴弦断了一根,手指在断弦上摩挲,眼眶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还看见两个修士在街角吵架,唾沫星子横飞,手里的灵力光球亮得晃眼,吓得周围的凡人全缩到了墙根。
这就是玄老说的“脏”。不是环境的污秽,是人心的油腻,是规则的倾斜,是把“弱肉强食”四个字刻在骨子里的理所当然。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街那头传来,像有无数把钝刀子在同时切割铁器。
人群突然像被劈开的水流,尖叫着往两侧退。林凡被挤得撞在药铺的门板上,鼻尖差点磕在门环上。他扒开前面的人探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四具青面獠牙的尸傀,正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前走。它们的皮肤是死灰色的,关节处裸露着森白的骨头,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尸傀的脖颈上套着青铜项圈,上面刻着扭曲的符文,符文里流转着淡淡的黑雾——黑雾裹着的光点撞上青铜项圈,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有股焦糊的腥气钻进鼻孔——那是魂魄被碾碎的味道。这气息,跟矿洞深处污染规则的味道,一模一样!
尸傀后面拖着辆乌木马车,车厢雕着繁复的龙纹,黑漆亮得能照见人影。驾车的是个穿锦袍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眉眼生得极俊,可眼神却冷得像冰窖,正用银签剔着指甲,对周围的混乱视而不见。
“是三皇子萧烈!”有人在旁边倒吸凉气,“听说他最近迷上了炼尸术,没想到是真的……”
“嘘!小声点!被听见了要掉脑袋的!”
林凡的目光死死盯着尸傀关节处的黑雾。那黑雾在符文牵引下,正一点点侵蚀尸傀的残躯,让这些死物能像活人一样活动。可这活动是有代价的——他能看见黑雾里裹着无数细碎的光点,那是死者残留的魂魄,正在被规则一点点碾碎。
就在这时,一个梳着总角的孩童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个糖人,大概是想跑向对面的母亲。
说时迟那时快,最前面的尸傀突然转头,青灰色的手掌带着股腥风,猛地扫了过去。
“当心!”林凡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却被旁边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死死按住。
“别作死!”汉子的妻子也扑过来拉,指甲几乎掐进林凡胳膊,“那是三皇子!你想连累我们一起死吗?”
林凡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门板,肋下的伤口突然跳着疼,那片灰黑色污染像被点燃的煤油,顺着血管往心脏爬。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吼“用金行规则掀翻马车”,可另一个声音更响:“你连自己的污染都解不了,逞什么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尸傀手扫在孩童腰上,“咔嚓”一声脆响,像树枝被折断。孩童手里的糖人摔在地上,黏在青石板上,他自己则像个破布娃娃,被扫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乌木马车丝毫没减速,车轮碾过糖人的碎屑,留下两道深色的辙印。驾车的萧烈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排水沟里蜷缩的小小身影,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笑,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林凡的手指抠进了药铺门板的木纹里,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肋下的灼痛越来越烈,像是在为刚才那声脆响灼烧他的骨头。
“看清楚了?”玄老的声音突然顿了顿,像被什么东西卡了喉咙,半晌才续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这就是用规则碎片炼出来的东西……当年,我见过比这更糟的。”
林凡没说话,只是望着那辆乌木马车消失在街拐角,车厢上的龙纹在灯笼光下扭曲着,像一条正在吞噬生灵的巨蛇。他突然想起玄老的话——血影门的线索,或许就在这都城深处。
此刻他无比确定,要找血影门,要解身上的污染,甚至要弄明白这规则到底能被扭曲到什么地步,都绕不开那个坐在尸傀马车里的少年皇子。
排水沟里传来微弱的哭声,孩童的母亲疯了似的扑过去,抱着孩子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周围的人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连议论声都压得低低的,像怕惊扰了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林凡松开抠着门板的手,掌心已经被木刺扎出了血。他转身走进药铺,药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竟奇异地压下了那股灼痛。
“要点什么?”掌柜的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都没抬。
“能止血的草药。”林凡的声音有些发哑,他看着药柜上贴着的“当归”“三七”标签,突然觉得,比起这些能治皮肉伤的草药,这都城更需要一副能治心病的药。
可这药,又该去哪里找?
“刚才萧烈的马车里,不止一个活物的气息。”玄老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压了块石头,“那黑雾里,藏着更邪门的东西。”
林凡攥紧了口袋里的碎银子,指尖触到冰凉的规则碎片。那碎片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微微震颤起来,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警告。
街面上的喧嚣还在继续,灯笼的光晕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林凡知道,从他踏入这座都城开始,平静就已经是奢侈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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