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凡活得像个惊弓之鸟。
白天,他把自己锁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拉上所有窗帘,试图将阳光和外界隔绝。但即便是在明亮的午后,他也无法安心。只要看到地面上那团随着光线移动而变化的影子,一种冰冷的寒意就会从尾椎骨窜上来。
它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安静。可林凡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潜伏着一个以鬼魂为食的、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它救过他,但那种“救”的方式,带来的不是安全感,而是更深沉的恐惧和一种……难以启齿的污秽感。
仿佛自己也参与了那场吞噬,灵魂上沾了洗不掉的污渍。
晚上是他最难熬的时刻。他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在梦里又被拖入那些冰冷的死亡记忆碎片——红衣女人无尽的坠落感、窒息感,还有那浓郁的怨恨,偶尔会在他意识模糊时袭来,让他惊叫着醒来,浑身冷汗。
更让他不安的是身体的变化。他的听觉、视觉似乎变得敏锐了些,黑暗中视物比以前清楚。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好处,反而放大了他的恐惧——楼道里邻居晚归的脚步声、水管里细微的水流声,都能让他心惊肉跳。他甚至开始怀疑,墙角那片不起眼的霉斑,是否也藏着某种邪门的东西。
影子再没有主动“说话”,但那声“饿”的意念,如同背景噪音,隐隐约约地萦绕在他的感知边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个东西存在着,并且……需要喂养。
他试过用强光手电照射影子,影子毫无反应。他尝试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影子的边缘,结果只划伤了自己的地板。它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光学现象,一个没有实体的二维投影。但林凡知道,那不是真的。
恐惧和巨大的困惑像两条毒蛇,缠绕着他,几乎要让他窒息。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他快要疯了。
他想到了老刘随口说的“去庙里拜拜”,但立刻否决了。且不说有没有用,万一被当成邪祟给“处理”了怎么办?
然后,他想起了一个人——老周。
老周是商场里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在三楼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旧书店,店名起得古怪,叫“故纸堆”。店里堆满了发黄的旧书、残破的字画,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老物件。老周本人也是个怪人,快六十岁了,瘦得像根竹竿,戴着厚厚的眼镜,整天埋首在故纸堆里,嘴里时常念叨些风水、命理、民间怪谈之类的东西。别的商户觉得他神神叨叨,但林凡偶尔去他店里闲逛,听他讲过些本地的奇闻异事,虽然当时只当故事听,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故事里似乎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真实感。
最重要的是,老周是除了他之外,那晚唯一一个对“古韵斋”异动有所察觉的人(虽然是通过监控失灵间接感知)。而且,老周是个书痴,或许……他那些故纸堆里,会有关于这种“影子”的记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这像是溺水中能看到唯一一根稻草。
第五天下午,林凡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出租屋。阳光刺眼,他感觉像是很久没见过光了一样,有些眩晕。他刻意避开人群,贴着墙根的阴影走路,仿佛这样能让他有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来到“故纸堆”门口,店里依旧弥漫着旧书和灰尘混合的特有气味。老周正趴在一本线装书上,用放大镜仔细看着什么。
“周叔。”林凡的声音干涩沙哑。
老周抬起头,厚厚的眼镜片后,浑浊的眼睛看了林凡好几秒,才露出惊讶的神色:“哟,凡子?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眼前的林凡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胡子拉碴,和几天前那个精神还算不错的年轻保安判若两人。
林凡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堵住了。他该怎么开口?
老周放下放大镜,站起身,示意林凡坐下,给他倒了杯浓茶:“是因为……前几天晚上B区的事?”
林凡猛地抬头,心脏狂跳:“您……您知道什么?”
老周慢悠悠地坐回自己的藤椅,叹了口气:“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那晚睡得晚,在整理一批旧书,感觉商场里的‘气’不太对劲,阴冷得很。后来听说你那晚在B区受了惊吓?”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凡,“恐怕不只是野猫那么简单吧?”
林凡握着温热的茶杯,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着头,内心天人交战。说,还是不说?
最终,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寻求答案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艰难地开口说道:“周叔……如果我告诉您,那晚我看到的……不是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且,我的影子……它……它好像……活了……还把那个东西……吃了……您会相信吗?”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甚至不敢看老周的眼睛,生怕看到嘲讽或看疯子一样的眼神。
店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旧钟摆滴答作响。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老周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影子活了?吃了那东西?”老周身体前倾,厚厚的眼镜片后,目光锐利得像针,“仔细说,凡子,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包括……吃完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林凡猛地抬头,看到老周脸上没有讥笑,只有一种近乎研究者的专注和凝重。他心中一动,不再犹豫,将那天晚上的经历,包括影子的变化、那声“饿”、以及后来门外诡异的声响和影子的躁动,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隐去了自己承受记忆反噬的细节,那太私人,也太痛苦。
老周听得极其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藤椅扶手。等林凡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在身后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艰难地翻找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酉阳杂俎》……《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不对……”他一边找一边喃喃自语,“影子……噬影……阴噬……物性变异……附体共生……”
他抽出一本封面残破、连书名都模糊不清的薄薄册子,吹掉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翻开。发黄的纸页上是用毛笔写的竖排繁体字,还有些简陋的插图。
“凡子,你过来看这个。”老周指着书页上一段话和旁边一个模糊的、描绘一团阴影的图案。
林凡凑过去,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晦涩的字句:“……夫影者,人身之余魄,依光而行,随形而动……然有异禀者,或遭大变,或触秽物,其影可生异变,谓之‘活影’或‘恶影’……能噬阴晦之物以自壮,然亦噬主之精气神……”
下面的小字注解更让人心惊:“……活影初生,饥馑难耐,需以阴煞为食,然久不食,则反噬其主……控影之道,在于强神,神强则影伏,神弱则影狂……”
林凡看得后背发凉:“周叔,这……这是什么意思?我这影子,就是‘活影’?它会……反噬我?”
“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老周眉头紧锁,“记载中的‘活影’,多是懵懂凶物,依本能行事,少有如此清晰的意识交流……你这影子,似乎……更特别些。”他合上书册,神色无比严肃,“凡子,你惹上大麻烦了,但或许……也是你天大的机缘。”
“机缘?”林凡苦笑,他只觉得是催命符。
“福兮祸所伏。”老周深深地看着他,“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你得想办法‘喂饱’它,至少在找到彻底控制或分离的方法前,不能让它因为‘饥饿’而失控。第二,你要想办法锤炼你的精神,按这书上说的,‘神强则影伏’。”
“喂饱它?我去哪里找……那种东西?”林凡声音发颤。
“商场。”老周吐出两个字,目光锐利,“红星商场建立之前,这片地就不太平。商场建成后,怪事也没断过,只是没出过大乱子。那晚你遇到的红衣,和后来门外的东西,恐怕都不是偶然。那里……可能不止一个‘那种东西’。”
林凡如坠冰窟。这意味着,他可能不得不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主动去寻找……鬼魂?
就在这时,林凡脑中那个沉寂了几天的意念,再次突兀地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清晰的、近乎指引般的渴望:
“地下……车库……最下面……有好吃的……”
林凡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地下车库?B2层?那个连白天都灯光昏暗、常年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据说早年还出过工程事故淹死过人的……废弃层?
影子的食欲,已经为他选好了下一个“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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