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汉匈之间剑拔弩张的态势,终于如坚冰初融,有了些许缓和之象。
此前,匈奴屡屡侵犯汉朝边境,双方争战与休战交替,如是者已达数十载。
直至匈奴且鞮侯单于登基,为稳固自身权位,主动将先前拘押的汉朝使者送还。
汉武帝为彰显诚意,派遣苏武以中郎将之衔,率领百余人的使团,护送匈奴使者归返,还备办了黄金、丝绸等丰厚礼品,期望能化解两国多年来的积怨。
然而,命运似爱作弄。苏武一行人刚抵匈奴王庭,便卷入一场祸端。
匈奴贵族缑王正密谋举事反叛。这缑王本是匈奴浑邪王麾下,早年曾随浑邪王归降汉朝,后又随汉军进击匈奴,兵败后无奈再度降于匈奴,心中一直愤懑难平。
他拉拢了汉朝降将卫律的部属,还私下找到苏武使团的副使张胜求助。卫律本为胡人,其父乃汉朝官员,早年受协律都尉李延年举荐出使匈奴,后来李延年获罪被杀,卫律惧怕牵连,索性叛汉降匈,被单于封为丁灵王,成了匈奴的“主谋之士”。
张胜未与苏武商议,竟私自应允相助,结果谋反计划败露,缑王战死,张胜吓得当场屈膝投降。这场叛乱很快波及苏武。
单于差遣卫律前去劝降,可苏武一听闻要他背叛汉朝,即刻抽出佩剑,厉声道:“我身为汉朝使者,若背主投敌,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言罢便向脖颈抹去,卫律急忙扑上阻拦,此时苏武已鲜血喷涌,昏厥过去。
且鞮侯单于见他如此硬气,反倒更欲将其收归麾下,无论是以金银珠宝利诱,还是持刀相逼,苏武始终梗着脖颈,毫不松口。
卫律见软的不行,硬的也无用,便将苏武投入地窖,断绝水粮供应。彼时正值匈奴严寒之冬,地窖仿若冰窖,凛冽寒风从缝隙灌进,能穿透絮着麻絮的冬袍。
苏武渴了便抓地上积雪咀嚼,饿了就扯下袍内麻絮果腹,凭借一股顽强意志,硬是支撑了好些日子。
单于见此计仍无法令他屈服,怒不可遏,将他流放到北海(今贝加尔湖)。那是匈奴最为荒僻的无人之地,仅给了他一群公羊,还恶狠狠地抛下狠话:“待公羊产崽之时,你方可归汉!”分明是要将他困于这冰天雪地,直至终老。
北海之畔,不见村落踪影,冬日寒风如利刃刮脸,夏日蚊虫肆虐,能扰得人彻夜难眠。
苏武缺粮少食,只能挖掘野鼠藏于洞穴的草籽果腹,渴了便以融雪之水饮用。
唯一相伴的,是那根代表汉朝使者身份的竹制节杖,节杖顶端系着三重牦牛尾,乃朝廷授予的信物。
他日间牧羊时紧攥节杖,夜晚入眠便将节杖抱于怀中,时日一长,节杖上的牦牛尾被风吹落、被手摩挲殆尽,仅余一根光秃秃的竹杆,可他始终未曾丢弃。那是他与故土仅存的联系,是他心中的“汉家之魂”。
如此过了五六年,单于的弟弟於靬王至北海狩猎,偶然邂逅苏武。见苏武擅长修补弓箭、料理猎物,於靬王颇为赏识,不仅赐予他牛羊与穹庐(游牧民族的圆顶帐篷),还命手下帮他料理生活。
但好景不长,於靬王病逝后,有人趁乱偷偷赶走了他的牛羊,苏武又重回靠野鼠草籽为生的日子。
又过数年,单于派汉朝降将李陵前来劝降,李陵乃是苏武年少时的挚友。
李陵本是名将李广之孙,公元前99年,率五千步兵进击匈奴,兵败后无奈归降。
他见到苏武,先是一声长叹,说道:“你在汉朝的母亲已然故去,兄长苏嘉任奉车都尉,去年因碰损皇帝车辇扶手,畏惧受罚自尽;弟弟苏贤任骑都尉,因追捕逃犯不力,亦自戕而亡。你妻子早已改嫁,连孩子都不知去向……你这般坚守气节,又有谁能看到呢?”
苏武听闻家人变故,眼眶泛红,却依旧摇头道:“我苏家世代受汉朝恩泽,能以使者身份报效国家,即便身死北海,亦心甘情愿。你若还念旧情,就莫再劝我。”
李陵被说得满面羞愧,叹息道:“我不及你啊!”此后便再无颜面前来相见。
苏武于北海一驻便是十九年。这十九年间,汉朝更迭三位君主。
汉武帝于公元前87年驾崩,汉昭帝即位;公元前74年,汉宣帝又承继大统。
匈奴与汉朝的关系时好时坏,直至汉宣帝登基后,汉朝国力渐盛,再次派遣使者前往匈奴,索要苏武。
匈奴起初谎称苏武早已亡故,所幸使团中的常惠(当初与苏武一同被扣的副使)暗中寻得汉朝使者,献上一策:“你们便说,汉宣帝狩猎时射下一只大雁,雁腿绑着苏武所写之信,言其在北海牧羊。”
单于听闻“鸿雁传书”之事,以为无法隐瞒,只得派人前往北海迎接苏武。
公元前81年,苏武终于踏上归程——当初百余人的使团,最终仅他与常惠等九人得以生还。
回到长安那日,街道挤满百姓。众人望着眼前老者:头发胡须尽白,面容刻满岁月沧桑,手中仍紧紧握着那根光秃秃的节杖,不禁潸然泪下。
汉昭帝当即封苏武为典属国,令其掌管少数民族事务;到汉宣帝时,又因苏武年迈,让他的儿子苏元侍奉左右。
公元前51年,汉宣帝为纪念开国以来的功臣,在麒麟阁悬挂十一位功臣画像,苏武位列其中,与霍去病、卫青等名将同列,以表彰他十九年矢志不渝的忠诚。
苏武享年八十余岁方才离世。后世提及他,并非因其官职高低,而是因其在冰天雪地中坚守十九年的“气节”。
那是一个中国人对故土最深沉的眷恋,对国家最纯粹的忠诚,恰似北海的冰雪,历经千年,依旧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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