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前元十二年的秋，关中平原旱得连井里的水都浅了半截。
张老汉蹲在自家那亩薄田埂上，指尖捻起的黄土一捏就碎，刚抽穗的粟米秆子歪歪扭扭，穗子泛着焦枯的黄，风一吹就簌簌掉渣。
“爹！县衙的人往咱村来了，还抬着个木匣子！”十六岁的儿子狗蛋光着脚从村口跑回来，粗布短褂后背洇出一大片汗渍，贴在瘦骨嶙峋的脊梁上。
张老汉心里“咯噔”一下，直起腰时膝盖“咯吱”响——这年月，官差上门多是催缴租赋或征调徭役，去年大儿子就被拉去修渭水堤，差点没熬过来。
说话间，三个穿皂衣的衙役已走到院门口，为首的李啬夫捧着个朱漆木匣，袖口沾着些尘土，脸上却没往常的凶气，反倒带着几分郑重。
张老汉忙拽了拽打补丁的衣襟，把狗蛋往身后藏了藏，迎上去作揖：“啬夫大人，可是要征徭役？小老儿家大儿子刚回来不久，小的还没成年……”
“张阿公莫慌！”李啬夫抬手扶住他，掀开木匣，里面是一卷用红绸裹着的竹简，“陛下有诏，今岁天下大旱，百姓困苦，特颁诏令：赐天下民爵一级，免今年田租之半，徭役减三成！”
张老汉像被惊雷劈中，烟袋锅子“当啷”掉在地上。“赐爵？”他活了五十年，只听说过爵位是给大夫、士或是立了战功的军卒，寻常农户连“爵”字都不敢随口说，哪有这福分？
狗蛋从他身后探出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追问：“啬夫大人，有了爵，是不是能像里正那样，不用被衙役呼来喝去？”
李啬夫展开竹简，指着上面的篆字念：“陛下亲书‘农，天下之本也。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凡年满二十的男丁，无论士农工商，皆赐爵一级，授‘公士’之号。有此爵者，服徭役每年可减五日，官府征调粮草时，爵高者先留足自家口粮，若犯笞刑以下的小罪，还能以爵抵罪，免受皮肉之苦！”
这话像场及时雨，浇得张老汉心里亮堂起来。他忙喊老婆子拿出家里仅存的半袋粟米——那是留着过冬的口粮，要给衙役们当谢礼。
李啬夫连忙摆手：“陛下有令，颁诏官吏不得受百姓一针一线，阿公快收起来。您且去里正处登记户籍，把爵位注在牒上，再领一块‘公士’木符，往后便是有爵的良民了！”
登记爵位的那天，村口的老槐树下挤满了人，连邻村的农户都跑来看热闹。
里正坐在石碾上，捧着户籍牒，一个一个念名字，念到谁，谁就上前在牒上按个红泥手印，再从里正手里接过一块三寸长的桃木符——正面刻着“公士”二字，背面刻着户主姓名和籍贯，边缘还涂了层清漆防潮。
张老汉捏着木符，心里比揣了块暖玉还踏实。
没过半月，实惠就真真切切落在了实处。
县里要征人修郑国渠支流，以往都是按户抽丁，每户必出一人，服役三十天，今年里正却拿着爵位名册点人：“有‘公士’爵的人家，每户只出一人，服役二十天；无爵的，需服役三十五天，且得优先承担挖渠的重活！”
张老汉家大儿子刚满二十，已有“公士”爵，去服役那天，里正特意把他叫到跟前，递了块写着“公士”的布牌：“你带着这牌去工地，伙房会多给你半份口粮，监工也不会让你干扛石头的重活。记住，不可因有爵就偷懒，陛下赐爵是让百姓安心务农，不是让咱们享清闲！”
大儿子走后，老婆子天天站在村口盼，可脸上没了以往的愁容，反倒常跟邻里念叨：“我家小子是有爵的人，工地上能少受点罪，还能多吃口饭。”
更让张老汉惊喜的是秋收后。往年交租，衙役们总爱挑挑拣拣，好粮要多收两成，次粮还得补够数目，今年李啬夫带着人来收租，先拿出爵位名册核对：“张阿公，您有‘公士’爵，田租免一半，剩下的粮您自己挑中等的就行，我们只过秤，不挑拣。”
张老汉从粮囤里舀出半袋颗粒饱满的粟米，衙役过了秤，在名册上画了个“已交”的朱红记号，还递给他一张“租赋完纳牒”。
旁边没爵的王二婶凑过来，盯着张老汉手里的木符，羡慕得直搓手：“阿公，明年我家小子满二十，我一定早早去登记爵位，有爵的日子，真是不一样啊！”
张老汉笑着把木符揣进怀里，想起李啬夫说的话：“陛下说了，往后若年景好，百姓多打粮食，还能按垦田多少升爵，‘公士’往上还有‘上造’‘簪袅’，爵越高，实惠越多。”
他摸了摸粮囤里剩下的粮食，觉得这日子就像田里的粟穗，眼看着就要沉甸甸地压弯了秆。
入冬后，关中下了场小雪，地里的麦苗盖了层薄薄的雪被，像裹了层棉被，来年准是个好收成。
张老汉闲着没事，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村口老槐树下，手里拿着“公士”木符，给围过来的孩子们讲故事：“这木符是陛下赐的，陛下在长安城里，心里却装着咱们庄稼人。他说，没有咱们种地，朝廷就没粮，士兵就没饭吃，所以要赐爵给咱们，让咱们能少受苦、多过好日子……”
开春后，地里的麦苗冒出嫩绿的芽，张老汉把“公士”木符郑重地交给刚满二十的狗蛋：“这符你拿着，往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好好种地，多打粮食，不仅要守住‘公士’爵，还要争取升更高的爵，让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狗蛋接过木符，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一把能长出好日子的种子，转身就扛着锄头去田里松土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慢慢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绿油油的麦田上，也洒在狗蛋带着笑意的脸上。
汉文帝的赐爵政策，就像这春日的暖阳，洒在关中平原的每一寸土地上，让百姓的心暖起来，让日子的奔头足起来，也让大汉的田野里，长满了希望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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