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勒的到来驱散了牢房门口的血腥冲突，那几名闹事的兵卒被他厉声呵斥，悻悻离去，看向牢房的眼神却更加不善。
那把带血的弯刀也被阿古勒的亲兵面无表情地收走，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丝毫未减。
阿古勒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牢门外，目光再次扫过荆平和阿月，尤其是在荆平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眼神不再像初次送来炭火时那般略带怜悯，而是变得深沉、审视，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看好自己的命。”阿古勒的声音不高，却冷硬如朔方的石头，“最近城里不会太平。
你们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本身就是麻烦。安分待着，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说完，他转身离去，靴子踩在冰冷石地上的声音渐行渐远，每一步都像踩在两人的心上。
荆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阿月更是软软地靠坐在墙边，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殿下……他是什么意思？”阿月的声音带着颤音。
“意思就是……”荆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沉重，“咱们俩现在就是唐僧肉，不对，是烫手山芋……谁都想咬一口，或者干脆扔掉怕烫着手。”
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栏杆边，警惕地向外望去。
通道里空无一人，但那种无形的、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狄人内部的权力斗争显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他们这两个来自南方、无依无靠的质子，极有可能成为某个派系用来发难、嫁祸甚至祭旗的完美工具。
“那我们……怎么办？”阿月无助地问。
荆平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到那个小小的炭盆边。
盆里的炭火已经快要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色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的热量。
他蹲下身，用一根细木棍，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余烬拨开，露出下面被他藏起来的、一小节黑黢黢的炭块。
“怎么办？”他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难看却带着点狠劲的笑容，“凉拌！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总不能真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啥也不干等着挨刀吧？”
他拿起那节炭块，重新走到最阴暗的墙角，就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继续他未完成的“地图”。
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专注，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甘都刻画进这冰冷的石头里。
“记下来……巡逻的次数、换岗的间隙、哪段围墙看起来最旧、风声最大的时候是哪个方向……”他一边画，一边低声对阿月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万一……万一有机会呢？万一有狗洞呢？万一哪天打雷劈开了围墙呢？梦想总是要有的，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阿月看着他专注甚至有些偏执的侧脸，看着他冻得通红却依旧稳定的手，心中的恐惧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情感慢慢取代。
她挪到他身边，轻轻地说：“殿下，奴婢帮您看着人。”
接下来的几天，朔方城的气氛愈发诡异。
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时常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兵马调动声、短暂的兵器交击声，以及夜里某些方向突然亮起又很快熄灭的火光。
阿古勒再没有亲自来过，送饭换炭的又变回了那个凶恶的老狱卒，份量也恢复到了以往猪食不如的水平。
那一点点短暂的“仁慈”如同幻觉般消失了。
但荆平却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怨天尤人，也不再仅仅是苦中作乐地嘴炮。
他将绝大部分能吃的都让给阿月，自己则靠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和一股狠劲硬撑着，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观察、记忆、刻画。
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和阿月用极低的声音模拟如果逃跑，该如何配合，遇到各种情况该如何反应。
阿月从一开始的害怕，渐渐也变得认真起来，努力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
这天下午，难得的，风雪停了片刻，惨白的阳光透过高窗，在牢房地面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荆平刚完成对远处一处似乎守卫松懈的角楼的标注，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墙壁喘气。
阿月小心地挪过来，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轻轻擦去他额头上因为虚弱而冒出的冷汗。
两人靠得很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阳光勉强照亮阿月半边脸颊，那营养不良的菜色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她看着荆平深陷的眼窝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眼圈微微红了。
“殿下……您瘦了好多……”
荆平抬眼，对上她水汽氤氲的眸子，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软了一下。
他扯扯嘴角，想习惯性地开玩笑说“减肥成功”，话到嘴边却变了。
“阿月，”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定不会让你再吃半点苦。”
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祈愿。
阿月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她用力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奴婢不怕吃苦……只要殿下好好的……”
她犹豫了一下，极其轻微地、试探地将头靠在了荆平的肩膀上。
荆平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没有躲开，反而用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同样冰凉的手指。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坐在那一小块短暂的、吝啬的阳光里，谁也没有再说话。
墙角的炭笔地图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牢房外的杀机如同悬顶之剑，但这一刻，他们只想汲取彼此身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力量。
斜阳缓缓移动，光斑渐渐偏移，最终彻底消失。牢房里重新被阴冷和昏暗吞噬。
温暖的时光总是短暂得残忍。
深夜，当整个朔方城似乎都陷入一种不安的寂静时，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骤然在通道尽头响起，迅速朝着他们的牢房逼近！
火把的光芒将通道映得通红，人影幢幢，杀气腾腾。
荆平和阿月猛地惊醒，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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