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亚历克斯如约而至。
邓布利多的校长办公室里,壁炉的火焰烧得正旺,将房间烘烤得温暖如春。那些银质的、喷吐着细微烟雾的精密仪器,在各自的桌角滴答作响,构成了某种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他,阿不思·邓布利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桌面上,不再是那碟总是装满柠檬雪宝的银盘,取而代之的,是几本厚重如砖石的古代典籍。它们的书脊已经开裂,羊皮纸书页泛着陈旧的黄,空气中弥漫着古老墨水与时光混合的干燥气味。这些是关于古代炼金术的孤本,是他从霍格沃茨最深的禁书区密室里亲自取出的。
他甚至为自己的心灵预设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他告诫自己,无论今天对面的那个男孩再抛出何等惊世骇俗的理论,无论那些理论听起来有多么疯狂,或是多么……危险,他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将其视为一场纯粹的、激发思想的学术碰撞。仅此而已。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亚历克斯。
“校长先生,下午好。”
亚历克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甚至没有让邓布利多开口邀请,便礼貌地走了进来,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邓布利多只是一位等待已久的访客。
他礼貌地颔首,在邓布利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流畅而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少年人的局促。
他的开场白直接得令人措手不及。
“关于‘概念催化剂’的后续应用,我利用‘思维奇点’进行了一些基础的理论推演。”
“有几个模型,我想请您斧正一下。”
没有挑衅。
没有阴阳怪气的试探。
更没有那种足以让费尔奇暴跳如雷的恶作剧前兆。
亚历克斯真的从他的长袍里,拿出了一沓羊皮纸。那不是一张两张,而是厚厚的一沓,每一张上面都用极其精密的笔迹,写满了凡人难以理解的复杂公式、逻辑矩阵和魔法模型。
邓布利多内心深处那根紧绷的弦,悄然松弛了一瞬。
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看,这不就是一个醉心于学术研究的天才学生吗?
“当然,亚历克斯,我非常乐意。”
邓布利多脸上浮现出招牌式的、和蔼的微笑,他饶有兴致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沓沉甸甸的羊皮纸。
羊皮纸的质感冰冷而平滑,上面的墨水似乎还未完全干透,带着一股独特的植物清香。
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份模型的标题上。
《关于催化“遗忘咒”实现精准记忆覆写的可行性分析》。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让邓布利多眼角的笑意凝固了半秒。
他抬起头,看向亚历克斯。
男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解答的平静。
邓布利多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继续往下读。
“……现有的遗忘咒,其本质是‘删除’。它会在目标的记忆图景中粗暴地挖去一块,留下一个可以被高明魔法探查到的‘空洞’。这是一种低效且不完美的手段。”
亚历克斯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静地为他做着讲解,语气如同在阐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数学公理。
“但通过‘概念催化剂’进行深度催化,我们可以将遗忘咒的效果,从‘删除’,无损地提升到‘覆写’。”
“我们可以为一个人,植入一套全新的、逻辑完全自洽的记忆。一个全新的童年,一对全新的父母,甚至一整个虚构的、但细节丰满到无可挑剔的人际关系网络。”
“整个过程不会产生任何魔力波动,不会被任何已知的侦测魔咒所察觉。新的记忆将与旧的记忆完美融合,不,是彻底替换,如同从未有过改变。”
邓布利多办公室里那些仪器的滴答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大,敲击着他的耳膜。
亚历克斯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着邓布利多,终于抛出了他真正的问题。
“那么,校长先生,我想探讨的伦理学问题是:”
“当一个人的全部记忆都被替换之后,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他的‘灵魂’,又该由什么来定义?”
邓布利多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
他感觉不到壁炉的温暖,只觉得指尖发冷。他手中的羊皮纸,忽然变得重若千钧。
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翻开了第二份模型。
纸页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二个标题,像一枚淬毒的钢针,扎入他的视网膜。
《“迷情剂”与“夺魂咒”的催化边界与法律模糊性探讨》。
“……将迷情剂催化到理论上的极致,我们可以制造出一种绝对的、永恒的、无法被任何魔咒勘破与解除的‘爱’。”
亚历克斯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继续着他的论述。
“这种‘爱’,从行为结果上看,与被夺魂咒深度控制的傀儡,没有任何区别。被施术者会绝对服从,会献出生命,会背叛一切,且心甘情愿。”
“但从动机上看,两者却截然相反。”
“一个源于魔法强制下的‘恐惧’与‘服从’。”
“另一个,则源于被催化到极致的、绝对纯粹的‘爱’与‘奉献’。”
“那么,在魔法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我们应该如何界定这两者之间的罪恶?如果一个巫师用这种催化的迷情剂,让另一位巫师成为了他最忠诚的伴侣与追随者,并且那位‘受害者’本人坚称自己是幸福的、自由的,那么,这还算犯罪吗?”
邓布利多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关节在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颤抖着,近乎是粗暴地,翻开了第三份羊皮纸。
《催化“吐真剂”引发绝对概念崩溃的可能性》。
第四份。
《催化“守护神咒”制造伪善守护神的逆向应用》。
第五份……第六份……
每一份,都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魔法界伦理与法律基石的潘多拉魔盒。
每一个标题,都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人性”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角落,然后用最冷静、最客观的姿态,在里面进行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搅动。
亚历克斯用最平静的、最富学术性的语气,探讨着这些足以让伏地魔都自愧不如的、关于“人性”的恐怖应用。
他不是在宣扬邪恶。
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倾向。
他只是在展示一种可能性,一种基于他所掌握的知识,能够实现的、冰冷的技术路径。
邓布利多感觉自己如坐针毡。
他身下的那张华贵的、有着柔软坐垫的校长椅,此刻坚硬得如同布满了尖刺的刑具。
办公室里那碟被遗忘在角落的柠檬雪宝,此刻仿佛正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来自深渊的寒意,冻结了他肺里的每一丝空气。
这短短一个小时的“学术探讨”,对他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一场关于人性深渊的、残酷至极的头脑风暴。
邓布利多活了一个多世纪,他见过最深沉的黑暗,对抗过最纯粹的邪恶。
但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发现。
最恐怖的,从来不是那种追求力量、渴望永生的、可以被定义和理解的邪恶。
而是眼前这种……
没有任何立场。
没有任何欲望。
纯粹到极致的,对“可能性”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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