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秀雨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粗重地喘着气。额角的血已凝成暗红色的硬痂,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怒火在四肢百骸里窜烧,几乎要冲破这具虚弱身体的束缚。
她摊开微微颤抖的左手,目光死死盯住腕间——那里,一道奇异的暗红印记正隐隐发烫,像是活物般搏动。
不是幻觉。
刚才被推搡、被抢夺、被辱骂的画面再次狠狠刮过脑海,刘彩花那得意又贪婪的嘴脸清晰得刺眼。他们抽走了她最后一口活命的粮,也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丝苟且的念头。
既然活不下去,那谁都别想好过!
她猛地闭眼,将全部意念狠狠压向那灼热的源头。
嗡——
脑海深处一声轻响,眼前的黑暗骤然被一片虚无取代。那是一个静止、无声、边界模糊的立方空间——她的“方寸之间”。
没有时间犹豫。她凭着直觉伸手一探,指尖立刻触到冰凉光滑的金属罐壁,接着是细腻的颗粒感和一个细长的管状物。
她猛地睁开眼。
右手掌心,一把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的大米白得晃眼,散发着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纯粹米香。左腋下紧紧夹着一个铁皮罐头,上面印着看不懂的字母和图案,沉甸甸、冷冰冰。棉袄口袋里,则塞进了一支外壳有些磨损的口红。
这些东西像滚烫的炭,灼着她的皮肤,也灼着她的神经。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膝盖还在发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胸腔里那股狠劲推着她,一把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冷风瞬间灌入,扬起她枯黄的头发。
院外,刘彩花正把空麻袋往布包里塞,嘴里还在嘟囔:“……省着点,够吃好些天了。”李建国蹲在地上系鞋带,李奶奶已经拄着拐走到了院门口。
三人听见动静,同时回头。
看到满脸血污、眼神却亮得骇人的颜秀雨摇摇晃晃走出来,刘彩花先是一愣,随即叉腰嗤笑:“怎么?还不服气?还想挨揍?”
颜秀雨没吭声。
她抬起右手,五指猛地张开——
莹白的大米如同一道细密的瀑布,哗啦一下,尽数泼在刘彩花臃肿的棉袄前襟上,顺着领口、衣缝簌簌地往下钻。
“哎哟!这什么?!”刘彩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手忙脚乱,慌忙拍打,可那米粒又白又细,早已钻进内里,拍也拍不干净。
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那罐沉重的午餐肉精准地砸在李建国脚背上。他“嗷”一嗓子抱脚跳起,疼得龇牙咧嘴。
最后,那支口红从颜秀雨指尖弹出,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恰好摔落在李奶奶的棉鞋边。塑料外壳崩开,一截暗红色的膏体滚了出来。
院子里霎时死寂。
风好像都停了。
刘彩花忘了拍打衣服,眼睛直勾勾盯着粘在自己胸前的几粒米——那米太白,太干净,太不像她认知里的任何一种粮食。她甚至下意识捻起一粒,想放进嘴里尝,又猛地缩回手,像是怕有毒。
李建国也忘了脚疼,张着嘴,看看地上那个印着陌生文字的铁罐,又看看站在门口、眼神冷得像冰的颜秀雨,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李奶奶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鞋边那截红得扎眼的东西。她颤巍巍地弯腰捡起,凑到眼前。那光滑的质感、奇怪的字母、浓艳得不正常的颜色……她猛地抬头,脸色煞白,手指哆嗦地指着颜秀雨:“妖、妖物!这是洋鬼子的东西!你从哪弄来的?!你说!”
颜秀雨扯出一个极冷的笑,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字字清晰砸过去:“抢啊?怎么不抢了?你们当宝贝的猪食,我多得是。可惜,就你们这穷酸样,连我一支过期的口红都买不起。”
刘彩花浑身一激灵,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扑向散落在地上的米粒,疯了一样想往怀里搂。
“敢碰一下试试?”颜秀雨上前一步,脚精准地踩住她肥胖的手背,力道不重,却带着冰寒的威胁,“下次再进这个门,砸过来的就不是罐头,是砍柴刀。”
刘彩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惊恐地往后缩,另一只手下意识死死攥紧了那支口红,仿佛那是能证明自己没疯的唯一物证。
李奶奶猛一跺拐杖,声音发颤:“建国!走!快走!这地方邪性!她不是人!是鬼附身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踉跄着往外奔。
李建国脸色惨白,看看状若疯魔的媳妇,又看看煞气腾腾的外甥女,最后瘸着脚,追着老娘狼狈逃窜。
刘彩花是最后一个连滚爬爬冲出院的,直到跑出老远,她那尖利变调的嚎叫才撕裂寒风传来:“颜秀雨中邪了!她会妖法!她屋里有鬼啊——!”
嚎叫声惊起屋檐下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颜秀雨独自站在院门口,冰冷的北风刮过她发热的脸颊。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她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刚才那几下,几乎抽空了她全部的精神力,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但她心里那股憋闷的恶气,却畅快了不少。
她低头,看着零星洒落在泥地上的白米,像雪籽,刺目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门没关,屋里依旧冷得像冰窖。
可她觉得,有些东西,从里到外,已经彻底不同了。
她慢慢退回屋,反手插上门闩。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院里的米没扫,罐头没捡,就让它们留在那儿。
明天,自然会有人看见,会问,会传得沸沸扬扬。
她走到桌边,拿起父母的遗像,用袖子仔细擦去上面的灰尘。照片里,父母的笑容温和依旧。
“别担心。”她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慰父母,还是在告诉自己,“我能应付。”
她转身从炕席下摸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再次走到院中。捡起那支被刘彩花慌乱中丢弃的口红,掰开,将里面残存的膏体彻底抠出,扔进冰冷的灶膛。只剩下一个空壳,她用剪刀尖一点点刮掉上面所有的字母痕迹,直到它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红色塑料管,然后随手丢进墙角那堆煤块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屋里。
刚想坐下喘口气,院墙外却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她猛地抬头,视线锐利地射向院门。
木质门板的那条缝隙外,一双属于孩子的、圆溜溜的眼睛正惊恐又好奇地往里偷看。是隔壁王婶家的小女儿,丫丫。
四目骤然相对。
丫丫吓得“呀”了一声,小脸煞白,扭头就跑,边跑边带着哭腔喊:“妈!妈!颜姐姐真的会变东西!我看见她把大米变没了!还有红色的笔!”
颜秀雨缓缓走到门后,将耳朵贴近冰冷粗糙的木门板。
外面,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声隐隐传来。
“真的假的?丫丫你看清了?”“刘彩花跑的时候脸都吓白了!”“那米……我刚偷偷瞥了一眼,白得吓人……”“还有那铁罐子,上面画着牛呢!肯定是肉!”“她哪来的?该不会是……”
声音渐渐低下去,混合着怀疑、恐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被风吹散。
颜秀雨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煤烟味的空气。
她知道,平静结束了。
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她蹲下身,撬开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将空间里取出的另一支口红藏了进去。又摸出一小包洁白如雪的白糖,揭开米缸,均匀地撒在那些黑黄的麸皮面上,轻轻搅匀。
明天煮粥,味道会好很多。
她不能永远依靠这种“凭空变物”的方式。
必须想办法,给这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东西,找到一个合乎情理的“来处”。
可一支口红,一罐肉,在这个票证为王、一切来历皆需清白的年代,该如何解释?
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深埋其下的、更加坚定的决心。
门外,北风依旧呜咽。
院里那罐沉默的午餐肉躺在泥地上,金属外壳反射着冬日黄昏惨淡的天光,像一个冰冷的问号,也像一枚悄然埋下的、即将引爆一切的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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