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半尺,小陈侧身闪进,低声问:“沈主任,您找我?”
沈胤川没回头,目光仍落在窗外。风卷着晾衣绳上那件蓝布衫,袖口的裂痕被吹得一张一合,像无声的嘴。
“三号楼七号院,”他声音不高,却让空气微微一凝,“最近谁负责?”
小陈带上门,站定:“老赵和李强轮值,今天该李强。”
“让李强从明天起,多留意那户。”沈胤川这才转身,走到桌边,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点了点,“不敲门,不照面,只记三样:垃圾有没有油水残渣,夜里灯亮到几点、什么光,街坊四邻有没有人议论她家吃用异常。听到风声,只应一句‘知道了’,别多嘴。”
小陈点头,掏出小本记下。
“还有,”沈胤川顿了顿,“她若出门,看篮子空着还是满着;若回来,看手里多没多东西。远着看,别惊动。”
“明白。”小陈合上本子,犹豫一瞬,“可一个孤女,至于……”
“去吧。”沈胤川截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却让小陈咽回了后半句。
门轻轻合上。
沈胤川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敲了两下。他从不轻信喧嚷的举报,那里面搅混了太多私怨和眼红。他要看的是痕迹——人只要活着,吃喝拉撒,烧火点灯,总会落下蛛丝马迹。
除非,那些东西根本没在明面上走过。
三天后,一份简短的观察记录呈到他桌上。
“三号楼七号院颜秀雨:
连续七日,垃圾仅见煤渣废纸,无菜叶蛋壳,无油污;
窗台东南角曾有浅色油渍反光,擦拭后未再现;
每夜约子时前后,屋内亮稳定白光约两小时,非油灯闪烁状,疑是电筒或电池灯。”
沈胤川逐字看完,面色未变,指节却微微绷紧。没有厨余,可以说是极度节俭。但连一星菜梗、一点涮锅水都未见?更别说那夜夜准时亮到深夜的白光——寻常人家谁舍得这样耗电池?
他抽出一支红笔,在“无厨余”与“夜灯久亮”旁各划一道浅痕。饮食来源蹊跷,作息异于常人。他将纸页归拢,放入一个普通档案袋,塞进抽屉下层。
又两日,李强亲自来报。
“傍晚五时三刻,见颜秀雨独至屋后墙角,蹲身约两分钟,起身时手在围裙上急擦数下,旋即回屋。地面留有新翻土痕,约巴掌大。次日晨检,土已拍平,周边无工具痕迹,亦无他人足迹。”
沈胤川的目光在这条记录上停留良久。
埋东西?赃物?还是私换来的粮?
他忽然想起巷口那小女孩手里捏着的糖纸——鲜艳扎眼,边角锋利。颜秀雨能把它藏得严实,自然也能藏别的。甚至……可能根本不需要从外头带进来。
他取过一张废纸,用铅笔尖草草勾出三号院的简图。三点定位:厨房窗台(油光)、屋内(夜灯)、后院墙角(翻土)。三点连缀,成一个三角。
指尖悬在三角中心,轻轻一叩。
不是偷,也不是换。
东西是自己冒出来的。
这念头不再飘忽,而像秤砣落地,沉沉定住。
他向后靠进椅背,合眼将半月来的线索在脑中铺开:
无人见她购粮,无人见她领票,无人见她借米讨面。
可她气色日渐润泽,发丝有了光泽,旧衣虽破,却洁净板正,连补丁都针脚密实。
炉膛清灰不见半点肉骨鱼刺。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活得比许多双职工家庭还齐整光鲜。
这绝非一句“省吃俭用”能盖过。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桌角的通话器。
按规程,此刻该破门而入,翻箱倒柜。
但他指节曲起,终未动作。
打草惊蛇,乃大忌。他不想惊动一只已踏入视线的猎物,尤其当这猎物身后,或许还牵着更深的线。
他起身再次走到窗边。家属院的小径覆着薄雪,孩童嬉闹声遥远模糊。三号楼静立一隅,七号院门扉紧闭,烟囱无声。
太平静了。
他转身,目光落回抽屉深处那只档案袋。
现在收网,太早。证据仍散碎,动机未明。若她只是个极度擅于持家的普通女子,这番动作反显他多疑。
但他心底清楚,错觉的概率很小。
有些人安静,是出于怯懦。
有些人低调,是源于无力。
可颜秀雨的静,透着一股沉着的掌控——她清楚每一步的落点,也懂得如何避开所有视线。
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染上肉香和洋糖的痕迹。
第七日晨,小陈再报。
“邻人A反映,近日未闻其家有烹炒声,灶台使用稀少;
清洁工称,该户每周只倒一次垃圾,内容始终为煤渣废纸;
另,昨夜巡逻记录:屋内灯光于凌晨一点十五分熄灭,今晨无晾晒衣物,但晾绳上有未干水痕,似夜间浣过小件。”
沈胤川听完,未置一词,只将纸条收入袋中。
他走到窗前。远处,几个孩童正在雪地里追逐笑闹。三号楼的那扇窗后,却依旧是一片过分的整洁和安静。
正常得令人心生疑窦。
他负手而立,目光掠过那平整的后院墙角——只有贴近墙根的一小块地,颜色深了些许,像是新土被悄然压实。
风掠过院墙,卷起些许浮尘,轻轻扑在斑驳的砖缝上。
一只麻雀跳下来,啄了啄地,又振翅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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