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雪,终于开始融化。
阳光穿透千年的寒雾,洒在焦黑的战地上,像是为这片死寂之地披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希望。
残破的战旗在风中轻颤,古鼎静立于焦土中央,鼎身微鸣,仿佛仍在回味那碗以凡人愿力熬煮的“心火汤”。
烬火童蜷缩在鼎沿,赤焰双眸第一次映出温度,低声呢喃:“原来……热的,是这种感觉。”
秦烈盘坐于鼎前,断臂处缠着浸血的布条,经脉中龙血尚未平息,如熔岩奔涌。
他握着酒壶,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可酒液刚入喉,便混着血丝从嘴角淌下——那是与战神残念搏杀后留下的内伤,深入骨髓,难以祛除。
他闭目调息,正欲收敛战意,忽觉脚下大地轻轻一震。
起初如蚁爬肤,继而如雷走脉。
紧接着,七十二道龙吟自地底深处哀嚎而出,声浪穿透岩层,直冲云霄,似万龙齐哭,悲怆入魂。
“这是……”秦烈猛然睁眼,三目齐燃,赤金火焰在瞳孔中跳动。
石皓脸色骤变,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肥胖的身躯,手中木勺紧握,灶神古鼎嗡然作响。
鼎灵灶娘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惊惶:“龙脉被控……有人以玉箫引动地脉龙魂,若不及时切断共鸣,南域千里灵机将尽数枯竭,化为死地。”
“楚潇的箫?”秦烈嗓音沙哑,却如刀锋出鞘。
石皓点头,眼中满是痛色:“是断魂调……他吹的是断魂调!这曲子本是用来安抚龙魂的,可如今……每一音都在撕裂龙脉,炼化魂魄!他不是在唤醒,是在……净化!”
“疯了?”秦烈猛地站起,战戟入手,戟身三纹流转——断誓、承愿、破劫,三道龙纹隐隐共鸣,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即将破碎的羁绊。
他仰头将最后一口酒饮尽,酒液混着血滴落在地,瞬间蒸腾成雾。
“他若毁南域,我便斩他玉箫!”
两人不再多言,踏火而行。
三日疾驰,穿风雪,越断崖,沿途所见皆是异象:山崩无因,河流倒灌,大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从中渗出暗红血雾。
草木枯死,飞鸟坠空,连天地灵气都变得紊乱狂躁。
直至第七十二道龙吟响起时,他们终于抵达源头——龙哭渊。
深渊如巨口裂开大地,黑雾翻滚,寒气刺骨。
渊上无桥,唯有虚空之中,一人白衣胜雪,独立于风雷之间。
楚潇立于半空,衣袍染血,唇间横着一管青玉箫,箫声悲怆,每奏一音,地底便有一道龙魂哀鸣炸裂,化作血雾升腾。
秦烈抬头,目光如戟。
“住手!”他怒喝,声震四野。
箫声戛然而止。
楚潇缓缓转头,眸光冰冷,再无昔日风流笑意。
他看着秦烈,仿佛看着一个不该存在的执念。
“你可知龙族为何灭绝?”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不是因人族强盛,不是因天道不容。而是——情生弱,爱成劫。龙族因眷恋而迟疑,因守护而赴死。我曾以为兄弟是盾,如今才知,你们才是我心中最深的裂痕。”
话音落,黑雾翻涌,无数黑羽赤目的妖禽自深渊中扑出——断情鸦群,专噬情念记忆,一触识海,便能将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啃噬殆尽。
秦烈挥戟横扫,南明火自戟锋喷涌而出,火焰化龙,将数只断情鸦焚为灰烬。
可就在这时,一只鸦喙竟直扑他腰间——咬住了那只破旧的酒囊。
那是三人结义那夜,共饮的酒囊。
荒庙雪夜,炉火微明,楚潇掷箫大笑:“从今往后,你我生死同锅!”石皓捧着一锅野菜汤,冻得鼻尖通红:“别光说,先喝一口!”
记忆翻涌,心神剧震。
秦烈瞳孔骤缩,怒吼如雷:“谁准你碰它!”
刹那间,战意焚天!
三目齐燃,龙血暴走,南明火顺着战戟轰然爆发,化作一道赤金火浪席卷长空。
火焰所过,鸦群尽数化灰,连黑雾都被灼烧出一道真空裂痕。
石皓趁机踏步结印,古鼎腾空,鼎口喷出温润灶火,化作光幕护住秦烈心神。
他喘息着低语:“他不是要杀你……他是想毁掉‘我们’。他要斩断的,不是你的命,是那段情。”
风止,火熄,渊上唯余箫声残响。
秦烈死死盯着楚潇,声音低沉如雷:“你忘了荒庙的雪?忘了南岭的酒?忘了你说‘兄弟,比命重要’?”
楚潇沉默片刻,抬手抚过玉箫,指尖染血。
“正因记得,才更要毁。”
他唇贴箫管,即将再启断魂调。
秦烈一步踏出,战戟拄地,火意凝而不发。
就在此时,他脚下深渊裂隙中,一块碎石缓缓浮起——那是同心石的残片,三人结义时埋下的信物。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碎片陆续升起,环绕周身,如同岁月遗落的回音。
虚空中,一道模糊灵体悄然浮现,重复着那句早已刻入骨血的誓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秦烈踏步入渊,一步一痕。
每落下一步,脚下裂隙中便浮起一块同心石的碎片,黯淡的石面映着残火微光,仿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正一寸寸苏醒。
那些曾埋于荒庙雪夜下的誓言,此刻竟化作实体,在虚空低旋,如同命运不肯散去的回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那道模糊灵体——记忆守·回声,悬浮于秦烈身侧,重复着三人结义时的誓言。
声音空灵,却如重锤敲在心上。
秦烈脚步未停,眼底却滚烫。
他看见了南岭篝火旁的酒碗,听见了石皓憨笑里那句“咱们仨,谁也不许丢下谁”,也记起楚潇醉后倚箫而歌:“风起时,兄弟在,便是江湖。”
可如今,风仍在,人已非。
楚潇立于深渊上空,白衣染血,玉箫横唇。
他眸光冷彻如冰渊,嘴角却扬起一丝近乎解脱的冷笑:“情义不过幻梦,执念才是枷锁。”
箫声陡转。
不再是断魂调的哀婉,而是诛心引——七十二道地脉龙魂齐齐怒啸,仿佛被生生抽离躯壳,魂魄撕裂之声响彻天地。
大地扭曲,岩层崩解,南域龙脉竟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化作滔天血雾升腾而起,凝聚成一座巨大阵法——断情阵,以兄弟之誓为祭,以情念为柴,只为焚尽过往羁绊。
同心石残片悬浮半空,光芒剧烈闪烁,裂痕蔓延,即将粉碎。
“不——!”秦烈怒吼,声震九霄。
他三目齐燃,赤金火焰自瞳孔喷涌而出,龙血在经脉中咆哮奔腾,仿佛远古真龙在血脉深处苏醒。
他猛地拔出战戟,戟身三纹——断誓、承愿、破劫——同时震颤,似在回应主人心中那股不甘的执念。
他仰天怒啸,战意如火海倾天。
从腰间解下最后一壶烈酒,秦烈双手颤抖,却坚定无比地将整壶烈酒倾洒在戟锋之上。
酒液触火即燃,南明火顺着戟刃轰然爆发,化作一条赤金火龙缠绕全身,照亮了整片深渊。
“这一戟——”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雷,“为兄弟情而燃!”
战戟破空,直指断情阵核心,那枚即将碎裂的同心石心!
就在戟尖触及石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戟身三道龙纹竟自行蠕动,仿佛活物般交织缠绕,化作一条虚幻火链,自戟锋延伸而出,瞬间缠住石心,硬生生止住崩碎之势!
风火凝滞,天地一静。
虚空中,一道幽影悄然浮现——火链引者·烬影,形如灰烬凝成的人形,低语如风:“情火不熄,链自天成。你以心火为引,以忆为锚,此链,非炼外物,乃炼心。”
秦烈浑身一震,眼角竟滑下一滴血泪。
他明白了。
这火链,不是功法所化,不是血脉觉醒,而是他心中那份不肯断绝的情义,自己烧出了形状。
“楚潇!”他怒目而视,战戟高举,“你斩不断!只要我还记得,它就永远不灭!”
话音未落,他悍然劈下!
赤金火链随戟而动,撕裂虚空,直贯阵眼。
轰——!
玉箫剧震,裂纹乍现!
楚潇瞳孔骤缩,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你……竟以情为链?!”
他想笑,却只咳出一口血。
风中,他轻笑出声,带着释然,也带着诀别:
“终于……干净了。”
话音落,人随箫断。
白衣身影如落叶般坠入深渊无底,消失在翻涌的寒雾之中。
风止,阵散,残片缓缓下落。
唯有那截断箫,静静漂浮在裂空之上,映着天光,如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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