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灰炉镇的每一块断砖残瓦上。
风很冷,却吹不灭山巅那九百双眼睛里的光。
那些曾握锅执勺的手,此刻攥得发白,指节泛青。
他们不是修士,不曾开脉,也未入灵海,但他们站在那里,像九百座沉默的炉——炉未燃,火已起于心。
石皓踏雪而行,脚印深深浅浅,像一道道裂开的伤口。
他的左臂早已焦黑,南明火种在经脉中奔涌,如岩浆穿行于枯河。
焚天勺裂至柄根,黑白双勺的虚影在他背后摇曳,仿佛随时会熄。
可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像是把命钉进大地。
“胖子……”秦烈藏在百丈外的断崖阴影里,本心真火在他体内缓缓流转,如同蛰伏的龙。
他三目戟上的誓纹微亮,那是与兄弟立下的血契共鸣。
他没有现身,也不能现身——这一战,是石皓的道,不是他的战场。
风掠过耳畔,带来山巅的低语。
“我们的愿,能暖天下吗?”
声音不大,却如雷贯耳。
石皓抬头,望向那一张张布满皱纹、烟熏火燎的脸。
有人曾为战死的兄弟熬过一碗面,汤浑,面烂,却热得能烫穿寒冬;有人记得母亲临终前喃喃一句“想吃口家乡味”,他翻山越岭找遍配方,却终究迟了一步;还有人,在城破之日,把最后一口粮煮成糊,喂给哭喊的孩童……
他们不是强者,却用一生守护着“人间”二字。
石皓喉头一哽,眼眶发烫。
他举起手中残勺,声音沙哑,却如钟震谷:“能!只要火不灭,饭就不凉!”
刹那——
九百炉齐燃!
火焰冲天而起,如九百道光柱刺破阴云。
没有灵力轰鸣,没有神宫震荡,可那火,竟让整片南域的地脉为之轻颤。
每一簇焰,都承载一段记忆、一道执念、一种最朴素的信念:我要让世人吃饱,吃好,吃出家的味道。
火光映照之下,深渊震动。
地底深处,一道古老鼎影缓缓升起,通体漆黑,却铭刻八个大字——“人间烟火,即为神道”。
光耀百里,连寒渊裂隙的黑雾都被逼退三丈。
“轰!”
鼎成之音,响彻天地。
青烟袅袅中,一道身影自鼎口踏火而出。
女子身着青衣布裙,眉心一点温光,笑容如灶前暖风。
她看着石皓,轻轻一笑:“小夫君,你终于来了。”
石皓一愣,差点脚下一滑:“你叫我啥?”
女子不答,只将手覆于鼎口,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九百炉心已聚,只差一引——需献祭者以精血为媒,魂归鼎中。”
空气骤然凝固。
秦烈瞳孔一缩,指尖的影火令几乎要捏碎。
他想动,却不能动。
他知道,若此刻现身,便是毁了石皓的道。
这鼎,不是靠战力轰出来的,是靠九百颗心烧出来的。
而点火之人,必须自愿赴死。
花妍立于寒渊之上,千幻面具微微颤动。
她望着那冲天炉火,望着那鼎,望着那个在雪中挺立的胖子,忽然笑了。
笑声凄厉,如冰裂。
“九百炉心?凡人执念?”她抬手,寒蛊双使自虚空浮现,一人持冰刃,一人握霜镰,身后万千寒蛊蝶振翅欲扑,“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愿’,能不能挡住真正的寒——!”
蝶群如雪崩般压下,直扑九百炉火,欲吸尽香气、灭尽温意。
秦烈眸光一冷,本心真火悄然流转,影火令轻颤,引动地脉深处那一丝南明火反噬。
刹那间,寒蛊蝶触火即化,化作灰雨飘落。
花妍面具微颤,目光如针,刺向暗处:“你藏在暗处……护他?”
风中无人回应。
唯有秦烈心中低语:“这一路,是他的火,不是我的战。”雪未停,火却更烈。
九百炉心燃起的光柱直贯苍穹,仿佛将天地钉死在这片山巅。
花妍的寒蛊蝶群如暴雪压境,却被那冲天炉火一触即焚,化作漫天灰烬飘落,像是为这人间执念献上的祭礼。
可她未退,反进!
“凡人之愿?也配称神道?”她声音尖利,千幻面具下双瞳泛寒,两尊寒蛊使自虚空中踏步而出,冰刃霜镰交叠成十字,直刺鼎眼——那是一切信念凝聚的核心,是“灶神古鼎”觉醒的最后一环!
便在此刻,石皓动了。
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闭眼。
舌尖一咬,鲜血喷涌而出,混着体内奔腾的南明火种与一丝隐而不显的龙血,如赤焰长河灌入鼎心!
刹那间,鼎身铭文齐亮,“人间烟火,即为神道”八字如雷滚动,震彻八荒。
“不——!”花妍怒吼,身影化作一道极寒流光,合双使之力,冰刃已至鼎眼前方三寸!
石皓怒目圆睁,残臂猛然横挡!
焚天勺炸成碎片,臂骨寸断,血洒鼎身,如红梅绽于黑铁。
剧痛让他全身抽搐,可嘴角却扬起一抹笑,带着憨厚,也带着决绝:“哥……我这勺……还能烧!”
血与火在鼎内交融,一声龙吟自鼎腹深处响起,仿佛远古灶火唤醒了沉睡的魂灵。
一道金光破鼎而出,如长虹贯日,直射百丈外那道沉默的身影——
秦烈,现身!
风卷雪,烈酒香。
他从断崖阴影中走出,三目戟低垂,眸光如渊。
金光入怀,化作一碗虚影之羹,热气腾腾,内蕴龙魂残念与九百炉心愿力。
他仰头,一饮而尽。
刹那间,体内本心真火轰然暴动!
龙血沸腾,战神残念在识海中咆哮,却被这一口“龙魂羹”硬生生压回深渊。
三目戟上三颗眼纹同时亮起,赤红如血,隐隐有龙鳞浮现在他手臂之上,又迅速隐去。
“原来……这就是你的道。”秦烈低声,声音沙哑,似有千钧压心。
肩头微暖,烬火童悄然跃上,小小身躯望着那鼎,眼中第一次浮现敬畏:“凡人之愿,竟能补天道之缺?”
鼎口青烟缭绕,灶娘立于火中,衣袂轻扬,目光温柔如初:“不是天道缺,是人心冷了太久。”
风忽止。
花妍僵立原地,面具“咔”地裂开一道细纹,随即轰然碎裂,露出一张苍白如雪的脸。
她望着石皓——那个断臂浴血、仍在大笑的胖子,望着那九百炉不灭之火,望着那鼎口喷薄而出的金光……
她忽然觉得,自己掌心的寒,竟烫得发痛。
万千寒蛊蝶在她身后振翅欲扑,可就在触及炉火边缘的刹那,一只只自行燃起,无声化烬。
“为什么……”她喃喃,声音轻得像雪落,“凡人……比龙更热?”
风起,卷起灰烬,也卷起一道低语,自鼎中传来,温柔如絮:
“第九百零一愿……是你。”
花妍一怔,瞳孔骤缩。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未至颊边,已凝成冰珠,坠入雪中,无声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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