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龙眼深处,那低语如潮水般涌来,一声声叩击天地本源。
“血祭归一……开始了。”
秦烈立于残焰之中,三目戟横在胸前,戟尖滴落的血珠砸在焦土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腾起一缕黑烟。
他瞳孔微缩,目光却如刀锋般切向南域天际——原本晴朗的苍穹,此刻竟如蒙灰纱,寒雾无声翻涌,自极南之地如潮水般蔓延而来。
风止,云凝。
一道凄厉的咳嗽声从远处村落传来,紧接着是倒地的闷响。
一个老农扑倒在田埂边,口中咳出带着冰碴的血沫,双眼迅速蒙上一层死灰。
又一人倒下,再一人……如同瘟疫,却又比瘟疫更冷、更绝。
这不是病。
是寒疫——上古禁忌之术,以龙脉为引,借归墟之力,将天地五行生生冻结,万物生机寸断。
上一次现世,是万年前龙族覆灭之夜。
“糟了。”楚潇咬牙,玉箫横于胸前,指尖颤抖。
他体内龙气翻腾,本能地想要镇压地脉,可那股寒意却如毒蛇反噬,顺着经络逆冲而上。
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衣襟。
李清挣扎着撑起身子,识海如裂,星轨残阵在她眉心闪烁不定。
她指尖划破,鲜血渗入玉简,残阵骤然亮起,映出一片破碎星图——南域地脉已断三处,五行失衡,阳火尽熄。
“若无灶神古鼎调和五行……三日之内,南域将成冰坟。”她声音虚弱,却字字如钉,“鼎在九百炉心共鸣之处,唯有‘薪火不灭’者,方可唤醒。”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再度昏死过去。
秦烈低头看她,眼神微动。
他知道她透支了神魂,也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这世上,能逆转寒疫的,唯有传说中的灶神古鼎。
可那鼎,早已随上古厨道断绝,沦为歌谣里的炊烟。
就在这死寂之中,火堆旁传来一声轻响。
石皓跪坐在余烬边,手中焚天勺只剩半柄,勺柄焦黑,灵纹断裂。
他低头看着,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那副熟悉的憨厚模样。
“哥,”他抬头,目光却亮得惊人,“我得去找那口锅。”
秦烈皱眉:“你说的‘灶神古鼎’,不是传说?”
“传说是人炖出来的。”石皓笑得坦然,从怀中取出一块暗红土块,轻轻摩挲,“老邢留下的灶心土。他说,饭凉了能热,人散了就回不去了。可要是人冻死了……连饭都吃不上。”
他抬头,望向那片灰蒙天际,眼中竟无惧意,只有执拗的光。
烬趴在他肩头,通体赤红,眸子如熔岩般冷光闪烁:“你拿命去换?凡人也敢点神火?”
石皓不答。
他缓缓张口,将最后一块南明火种含入口中。
那火种如活物般在他舌底游走,灼得他面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但他咬牙撑住,双勺虚影自掌心缓缓升起,一黑一白,如阴阳轮转,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火纹。
“我不是神……”他低语,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是厨子。”
秦烈沉默。
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只会憨笑、端着锅铲嚷嚷“吃饭了”的兄弟,此刻竟以残损之躯,燃起逆天之志。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雨夜,石皓背着昏迷的他穿过三千里荒原,一边咳血一边煮姜汤:“哥,别死,我还欠你一顿红烧肉。”
那时他以为,这胖子只是贪生。
如今才懂,他是最不怕死的那个。
风掠过废墟,吹动秦烈的衣袍。
他缓缓抬手,将三目戟深深插入地面,戟身震颤,火焰未熄。
他左手抚过戟柄,一道隐秘的纹路悄然浮现——那是他以本心真火烙下的断誓纹,象征与命运彻底决裂。
他解下腰间酒壶,猛地一甩,砸在石皓脚边,酒液泼洒,浓烈的火香弥漫。
“酒给你暖身,路我陪你走。”
石皓一愣:“哥,你不是要……”
“谁说护灶的,就不能是扛戟的?”秦烈咧嘴,露出森然白牙,眼神却如深潭般沉静。
烬轻笑一声,缩回石皓肩头:“你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秦烈不语。
他在暗处,悄然捏碎一道符印——那是他以本心真火凝成的“影火令”,可隐匿气息,随行护法而不被察觉。
他知道,这一路凶险万分,归墟耳目遍布,若他明面同行,只会引来围杀。
石皓必须自己走。
可他,绝不能让兄弟孤身赴险。
夜风渐冷,寒雾已逼近百里。
石皓收起酒壶,将焚天勺残柄绑在腰间,背起行囊,转身望向南域深处。
他的脚步沉重,却无比坚定。
秦烈望着他背影,低声自语:“胖子,这一锅,老子陪你烧。”
远处,灰雾翻滚,如巨兽吐息。
而在南域最南端,一座被遗忘的边陲小城静静矗立。
城门斑驳,石碑上刻着三个模糊大字——铁锅城。
城中老巷深处,一座坍了半边的厨坊前,炉火早已熄灭多年。
焦黑的炉膛前,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锅倒扣在地,锅底刻着一行小字:“薪火不灭,灶魂不亡。”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石皓立于坊前,焚天勺轻敲焦炉,发出一声闷响。
炉内,似有微光一闪。
拄拐的老妪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满头白发如霜,浑浊的眼中却映着一点未熄的火种。
她颤声问:“你要九百炉心?我这把老骨头……”夜风卷着灰雾,掠过铁锅城斑驳的城墙,像一层层腐朽的裹尸布在低空翻滚。
巷子深处,那座坍了半边的厨坊前,炉膛焦黑如死,唯有石皓脚尖轻点地面的回响,敲破死寂。
他抬起焚天勺残柄,轻轻一敲炉壁。
“咚——”
一声闷响,像是叩在人心上。
炉内尘灰微颤,竟有极细微的光闪了一下,转瞬即灭。
阴影中,拄拐的老妪缓缓走出。
她佝偻如枯枝,白发覆面,唯有一双浑浊的眼,还映着一点不肯熄的火种。
她盯着石皓,声音如风中残烛:“你要九百炉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炖一锅汤?”
石皓点头,没说话。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只粗陶碗,是路上捡的,碗沿缺口,却洗得干净。
他将残勺浸入随身携带的清水,舀起一瓢,倒入锅中。
又从怀中摸出几片干瘪的姜片、一根陈年葱段——都是秦烈当年塞进他包袱里的,说“留着,能活命”。
火,没有点。
但他张口,舌尖那枚南明火种缓缓游出,悬于唇前,如一颗赤色星辰。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火种入锅。
“嗤——”
水汽腾起,带着淡淡的焦香,却不是寻常烟火味,而是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灶火的暖意。
汤开始煮。
没有调料,没有荤腥,只有一碗清水、几片姜葱,在残破铁锅中缓缓翻滚。
可那香气,却如细雨渗土,一点一滴,浸入老妪的鼻息,钻进她的识海。
她浑身一震。
记忆如潮水倒灌——
幼时冬夜,母亲咳血卧床,她守在灶前熬鸡汤。
炭火将尽,她抱着柴禾哭着添火,一夜未眠。
天亮时,母亲喝下那碗滚烫的汤,睁开眼,对她笑了笑:“丫头,暖和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道菜。
也是最后一道。
后来战火焚城,母亲死于乱兵,她逃入深山,再不敢碰灶台。
可那一夜的火光,却始终在梦里燃烧。
“原来……”阿灶喃喃,泪水从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原来我还记得味道。”
她笑了,笑得像孩子。
然后,她盘坐炉前,双手合十,掌心贴住焦黑的炉壁。
她闭上眼,口中轻哼起一支早已失传的灶谣,声音沙哑,却温柔得能融化寒冰。
炉心,忽然亮了。
一点青焰自她掌心燃起,顺着炉壁蔓延,如血脉复苏。
火焰不炽烈,却纯净如初生之息,缓缓升腾,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地底,顺着断裂的地脉流向远方。
第一愿,成。
石皓跪下,磕了一个头。
“谢前辈赐火。”
他收起陶碗,将残勺绑紧腰间。转身时,脚步更沉,却也更稳。
身后,老妪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淡去,唯有一缕余温,留在炉膛深处。
秦烈隐于百丈之外的残墙阴影中,指尖捏着影火令,感受到那一缕青烟掠过地脉时的微颤。
他闭了闭眼,低声:“胖子,你总说你是厨子……可你烧的,从来不是饭。”
是命。
是魂。
是人间最后的火种。
而此刻,南域边缘,寒渊裂隙之上,黑雾翻涌。
花妍的残念自冰层中浮出,半边身子已化寒蛊,蝶翼在夜色中展开,如一片片凋零的雪瓣。
她望着远方地脉中那一丝微弱的火流,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九百炉心?”她轻笑,声音如毒针,“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英雄’食魂煮魄。”
她抬手,寒蛊蝶群振翅而起,所过之处,花草瞬间枯萎,香气尽灭。
一道道扭曲的流言随风扩散——
“石皓夺愿炼鼎,以魂为薪,以魄为柴!”
“谁献炉心,谁就永世不得超生!”
消息如瘟疫蔓延。
而在通往下一座城的山道上,黑烟骤起。
那些未及献愿便死于寒疫的厨师执念,化作“厨怨鬼”,手持锈锅、断勺,围堵山路。
他们眼中无光,口中只有一句重复的诅咒:“你夺我愿……你夺我愿……”
石皓踏步而上,七窍渗火,南明火种在体内剧烈翻腾。
焚天勺的裂纹又深一分,几乎要断至柄根。
烬火童跃上虚空,眸光冷如寒星:“你真以为,凡人之火,能点燃神鼎?”
石皓抬头,望向漫天星河。
风掠过他焦裂的唇角。
他轻声说:“能暖兄弟的,就是神火。”
那一瞬,烬火童瞳孔微缩。
他仿佛看见——那不是鼎,不是神,不是天道。
而是一口锅,一缕烟,一个蹲在炉前,笑着喊“开饭了”的胖子。
风,忽然停了。
山道前方,黑烟仍在翻涌。
而更远的南域尽头,一座被雪掩埋的小镇静静伫立。
石碑上,三个字几乎被风沙磨平——
灰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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