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山时,脚步比上山时重了三分。火毒在左臂深处游走,不再躁动,却像一根烧透的铁丝,埋在经脉里发烫。那股共鸣尚未散去,李沧溟指尖燃起的黑紫火焰在我眼前反复闪现——那是焚心火,是陈无涯的东西,也是我体内这团毒火的根源。
可他为何也有?
我没回头,也没停步。山风穿过袖口,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回到柴房前,天色已近午。门槛外的石板上,王二狗留下的那碗水还在,水面落了层灰,边缘干涸出一圈白痕。
我推门进去,反手关上。
柴刀就靠在墙角,刀柄朝上,像一根等着被人握住的脊梁。我坐下,盘膝调息,运转《淬骨诀》将火毒缓缓压回丹田。可刚闭眼,刀身忽然一震,嗡鸣轻响,仿佛被什么牵引着要离地而起。
我睁眼,伸手将它取来,放在膝上。
指尖抚过刀脊,三道刻痕依旧清晰。我凝神静气,以灵力引动火毒,顺着经脉流向手掌,再注入刀身。刹那间,刀面泛起一层微光,映出模糊画面——
雨夜,禁地外。一道身影跪在泥水中,手中高举一块玉佩。玉佩通体幽绿,边缘泛着血光,像是浸过无数怨魂的骨血。对面站着一人,披着残破黑袍,左手持刀,正是陈无涯。
“此物聚怨炼魂,留之必祸!”他声音冷如霜铁。
老者嘶吼:“你毁我赵家根基,我子孙永世不得安宁!”
陈无涯不答,挥刀斩下。
玉佩应声裂开,两半残片飞溅入草丛。其中一块裂面朝上,刻着一个“赵”字——笔画古拙,末笔带钩,是早已失传的篆体。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我睁眼,呼吸微沉。那玉佩上的字,与赵罡身上常年佩戴的那块完全不同。赵罡的玉佩我也见过几次,玉质温润,字迹圆滑,分明是近十年新刻之物。
若二十年前那块已被劈碎,如今他戴的是什么?
我闭目再试,火毒与柴刀再度共鸣,画面重现,这次更清晰了些。陈无涯斩碎玉佩后,并未收手,而是蹲身从泥中拾起一块残片,用布包好,塞入怀中。另一块,则被老者颤抖的手攥紧,踉跄离去。
也就是说,真正的赵家传玉,早已残缺不全。
而现在赵罡供在香案上的那块……要么是仿制,要么就是用邪法重炼而成。
我正思索,门外忽传来脚步声,沉重急促,踩得地面木板咚咚作响。
门被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反弹回来。
赵罡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手中攥着半截断绳,玉佩悬在绳端,摇晃不止。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布满血丝,像是刚从什么屈辱之地冲出来。
“陈昭!”他怒吼,“你竟敢偷我祖传玉佩?”
我没动,只抬眼看去。
那玉佩通体碧绿,正面雕云纹,背面刻“赵”字,字形圆润,毫无古意。与我刚才在刀中所见,截然不同。
“你说我偷了?”我缓缓开口。
“昨日我跪思过崖,玉佩还挂在颈上。今日下山,绳子断了,玉佩只剩一半!”他猛地将残片摔在地上,“我查过巡夜记录,昨夜只有你一人进出后山区域!是不是你趁我受罚,潜入我房中割断绳子,偷走另一半?”
我冷笑一声,没答话。
他见我不语,以为心虚,上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你一个杂役出身的贱种,也敢动我赵家至宝?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执法堂,扒了你的皮?”
我依旧坐着,缓缓伸手,将柴刀横在膝上。
“你这玉,”我盯着他,“是从哪来的?”
“放屁!”他吼道,“这是我爹传给我的,我爷爷传给我爹,代代相传,怎会是假?”
“那你告诉我,”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二十年前,陈无涯为何要在禁地外斩碎一块赵家玉佩?”
赵罡一愣,眼神闪动:“你……你说什么?”
“那块玉,”我继续道,“通体幽绿,背面刻‘赵’字,末笔带钩,是古篆。你这块呢?”我抬手一指,“笔锋圆滑,毫无骨力,连刻工都带着市井匠气。你拿个赝品当祖宗供着,还敢说是传家之宝?”
他脸色骤变,后退半步:“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些?”
“我还知道,”我站起身,柴刀握在手中,“当年那块玉被劈成两半,一块被陈无涯带走,一块被你先祖捡走。而你爹传给你的这块,玉质太新,光泽太亮,根本不是二十年前的老玉。”
赵罡呼吸急促,额角渗出汗珠:“你胡说!我爹亲口告诉我,这玉自祖上传下,从未断裂!”
“那你爹有没有告诉你,”我逼近一步,“为何你们赵家三代单传?为何每代家主都在四十岁前暴毙?为何你祖父临死前,嘴里一直喊着‘还魂’二字?”
他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
“那玉不是宝,是祸。”我冷冷道,“它聚怨成煞,靠吸活人精气续命。你们赵家供它,等于养鬼。陈无涯当年斩它,不是为毁你家业,是为断这邪祟之源。”
“闭嘴!”赵罡怒吼,挥拳砸来。
我侧身避过,他拳风擦耳而过,砸在墙上,木屑飞溅。
“你懂什么!”他转身瞪我,声音发抖,“我爹说,陈无涯才是祸根!他毁了玉,害得我娘难产而死,我爹三年后吐血而亡!若不是他,我们赵家怎会一代不如一代?”
我盯着他,忽然明白。
他们不是不知道玉有问题。
他们是被恨蒙了眼,把灾祸当传承,把诅咒当荣耀。
“你娘难产,”我缓缓道,“是因为你爹在她腹中胎儿未足月时,就用其精气祭玉,对不对?”
赵罡浑身一震,瞳孔猛缩。
我没再说话,只是举起柴刀,刀面再次泛起微光,映出那段记忆——陈无涯斩玉那一夜,老者跪地嘶吼:“我赵家子孙,必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原来恨,早已种下。
赵罡盯着刀中影像,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你若真想为祖宗讨个公道,”我收刀入鞘,声音低沉,“先查清楚你供的,是不是真祖宗。还是说,你宁愿信一块假玉,也不愿承认,你们赵家的衰败,是自取其祸?”
他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手一松,那半块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低头看着,没去捡。
“你……你到底是谁?”他声音沙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没答。
他抬头,眼中怒火未熄,却已掺了恐惧。
“你不该来招我。”我看着他,“火毒未消,刀未离手,你却偏偏要拿一块假玉,踩一段真恨。”
他张了张嘴,终是转身冲出门外,脚步凌乱,背影佝偻。
我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
柴刀在鞘中轻轻一震,像是回应什么。
我低头,左手背上的火焰纹仍在发烫,比先前更深了一分。火毒与刀的共鸣未断,反而愈发紧密。方才那段记忆,不是偶然浮现,而是被某种东西唤醒——
或许,那块被陈无涯带走的残玉,还在世间。
或许,它正等着被重新拼合。
院外传来钟声,三响,是未时将至。
我握紧刀柄,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柴刀忽然剧烈一震,刀鞘嗡鸣作响。
我心头一紧,急忙抽出。
刀面寒光流转,映出的画面不再是记忆——
而是一块深埋地底的玉片,通体漆黑,裂口处渗出暗红液体,像是血,又像是熔化的铁。
那裂面上,隐约可见半个“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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