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三响,未时已至。
我握着刀柄的手没有松开,柴刀仍在震,像是地底有东西在呼应它。那块渗血的黑玉,裂面上的“药”字半痕,还在眼前晃。火毒在左臂里翻腾,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沉实的热流,顺着经脉缓缓回旋,仿佛被什么牵引着要往高处走。
我抬脚跨出门槛,脚步比往日稳。
柴房外,风卷着枯叶打转,我顺着青石小径往山道走。思过崖在外门西北角,地势陡峭,犯错的弟子罚跪崖边石台,面壁三日,不得进食,只饮山露。赵罡昨日被押上崖,按规矩今日还在受罚。我没打算去看他,可脚却不由自主地朝那边去了。
不是为了报仇。
是火毒在拉我。
走到半山腰,空气开始发烫。不是日头晒的,是体内那股热往外透。我停下,解开外袍领口,呼吸几下。远处崖顶已能看见,石台上跪着一道人影,背脊佝偻,头垂得很低。巡山弟子站在三丈外守着,腰杆挺直,目光不动。
我继续往上。
越近崖顶,火毒越躁。左臂经络像被火线串着,一跳一跳地烧。我咬牙忍住,手始终按在刀鞘上。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守崖弟子拦住我:“记名弟子不得擅登思过崖,退下。”
我没说话,只从袖中取出食盒,递过去:“奉命送饭。”
他皱眉:“赵罡犯的是重规,禁食三日,谁让你送的?”
“药园管事说,他若饿死,算我们柴房的过。”我声音平,“我不愿担这责。”
他犹豫片刻,挥手放行。
我提着食盒走上石台。赵罡听见脚步,猛地抬头,脸上灰败,嘴唇干裂,眼珠浑浊。他看清是我,瞳孔一缩,随即怒吼:“你来干什么?滚下去!”
我蹲下,把食盒放在他面前,掀开盖子。一碗稀粥,半个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吃。”我说。
他盯着我,喘着粗气:“你以为施舍我一口饭,我就感激你?你不过是个杂役出身的贱种,也配站在我头上?”
我冷笑,没动。
他伸手打翻食盒,粥泼了一地,馒头滚下石台,咸菜碟子碎了。他指着我鼻尖:“你偷我玉佩,毁我名声,现在又来假慈悲?陈昭,你给我记住,等我下崖,第一个就让你回柴房劈一辈子柴!”
风从崖边刮过,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火毒在这刻猛地一荡,从丹田冲上左臂,直逼指尖。我闭眼,运转《淬骨诀》,将热流压住,却故意放一丝外溢。
空气开始扭曲。
他察觉异样,后退半步,膝盖撞在石台上,疼得闷哼一声。他抬头看我,忽然发现我周身有热浪蒸腾,地面砂石微微发红,像是被无形的火烤着。
“你……你做了什么?”他声音发紧。
我没答,只抬起左手,掌心朝上。火焰纹在皮肤下跳动,像活物在游走。火毒顺着经络爬升,在指尖凝聚一点赤光。
赵罡瞪大眼,往后缩:“你……你不是人!你体内有邪火!”
我盯着他,声音低:“你供在香案上的玉佩,是假的。”
他一僵。
“二十年前,陈无涯在禁地外斩碎的那块玉,背面刻‘赵’字,末笔带钩,是古篆。你这块呢?字是新刻的,玉是新玉,连灵气都带着匠气。”我逼近一步,“你爹传给你的?你祖父临死前喊‘还魂’,你听过吗?”
他脸色骤变,嘴唇哆嗦:“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我继续道,“你娘难产,是因为你爹用她腹中胎儿的精气祭玉。你爹吐血而亡,是因为玉吸干了他的寿元。你们赵家三代单传,每代家主四十岁前暴毙,不是天命,是报应。”
“胡说!”他嘶吼,“你懂什么!陈无涯毁我赵家根基,我恨不得他死!”
“那你告诉我,”我冷冷道,“你跪的这块崖,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等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哑然。
我抬手,火毒在指尖凝聚成一线,猛地往崖边地面一点。
轰!
一道赤光炸开,砂石飞溅,地面裂出三寸长的缝,焦黑一片。紧接着,头顶云层翻涌,一道雷影虚劈而下,砸在崖边巨石上,石块炸裂,碎屑纷飞。
赵罡被气浪掀翻,滚出两步,背撞岩壁,咳出一口血。他抬头看我,眼中怒火已灭,只剩恐惧。
“这不是天罚。”我看着他,“是你心里的债,压不住了。”
他喘着气,声音发抖:“你……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俯视他,“我只是来告诉你,你供的不是祖宗,是邪祟。你恨的不是陈无涯,是你自己不敢面对的真相。”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假的……都是假的?我供了二十年的玉,是假的?我爹临死前说那是赵家命脉,是……是假的?”
我没再说话。
他猛地抬头,眼神涣散:“那我娘的死呢?我爹的命呢?难道也是假的?”
“不是假的。”我声音沉,“是你们用假玉,养了真恨。”
他浑身一震,瘫坐在地,头垂下去,肩膀微微发抖。
我转身,准备下崖。
就在这时,他忽然抬头,声音沙哑:“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你和陈无涯……是什么关系?”
我脚步一顿。
风从崖顶刮过,吹动我的衣角。火毒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左臂的热意未退,柴刀在背后轻轻一震,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我没有回头,只道:“我不是他。”
“我是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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