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端着那碗清水,手抖得厉害,水纹一圈圈撞在碗壁上。我看着他眼底的血丝,没接,也没动。
他站了片刻,喉头滚动了一下,终是把碗搁在门槛外侧的石板上,转身走了。脚步虚浮,像踩在泥里。
我低头看了看柴刀。刀身映出我的脸,眉心一道浅痕隐隐发烫。火毒在经脉里转了一圈,又沉下去。昨夜刻下的“终”字还在柴堆上,深得几乎要劈断整根木料。
我收刀入鞘,推门而出。
晨风扑面,带着药园方向飘来的苦香。执法堂的人已经押着赵罡走了,地上还留着半片被踩碎的草鞋。我不再回头。
后山竹林在东坡高处,离药庐不远。我到时,李沧溟正立于青石之上,背对初升的日光。他穿一袭灰袍,袖口压着暗纹,整个人像一块久埋地底的碑,不动,却压得住整片山气。
我上前两步,抱拳行礼:“弟子陈昭,奉召而来。”
他没转身,只淡淡道:“抬头。”
我抬眼。
他这才回身,目光落在我脸上,一寸寸扫过眉骨、鼻梁、唇角,像是在比对什么。然后,他右手一扬。
画卷展开,迎风轻颤。
画中人站在断崖边,左手持柴刀,右手指天,身后是崩裂的石门,门上刻着禁制符文。那把刀——与我怀中重铸的这一柄,形制完全一致。刀脊上的三道刻痕,分毫不差。
我的心跳没有乱。
我只是盯着那张脸。眉峰如刀削,左眉上方一道斜疤,眼神凌厉得能剜人骨头。这张脸,我在楚红袖的画像里见过一次,在梦里也见过几次。不是像,而是熟。
“你可认得他?”李沧溟声音低缓,却不容回避。
我垂下眼,嘴角忽地一扯:“长老觉得我像他?”
他眸光微闪,似未料我会反问。
我不等他答,继续道:“若真是陈无涯那样的人物,能劈开禁地石门,能引动九霄雷劫,还会在这杂役院里劈三年柴?”
我说得平静,甚至带点自嘲。
李沧溟盯着我,良久,忽然笑了下。不是笑,是肌肉牵动了一下嘴角。
“你说得对。”他缓缓卷起画卷,“一个能活下来的废物,往往比天才更难对付。”
话音落下,他忽然抬手,快得不见影。
一股劲风压来,我来不及退,只觉手腕一紧,已被他五指扣住脉门。他的手指冰冷,像铁钳,灵力顺着经络直探进来,一路冲向丹田。
火毒蛰伏已久,此刻被外力搅动,猛地一震。
我没有反抗,反而松了劲,任那股灵力深入。就在它触及火毒核心的刹那,我悄然将左臂经脉打开一线。
轰——
热流炸开,顺着他的灵力倒卷而上!
李沧溟瞳孔骤缩,手掌一颤,竟被迫松开。他退了半步,袖袍无风自动,显然吃了个暗亏。
我立刻后退一步,抱拳低头:“弟子罪该万死!火毒近日愈发不受控,方才……怕是伤了长老,请恕罪。”
声音惶然,姿态卑微。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红,像是被烙过。
片刻,他才缓缓道:“火毒……不该是你这个年纪能承受的东西。”
我低头不语。
“三年前,你在后山捡到一枚令牌,银底火焰纹,可有此事?”
我心头一紧。
那枚令牌,楚红袖给的,背面刻着半个“药”字。我一直藏在贴身衣袋里,从未示人。
“有过。”我点头,“但后来丢了。”
“丢了?”他冷笑一声,“那枚令牌,只有一个人能给。”
我没接话。
他盯着我,语气忽然变了:“你知道陈无涯最后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他不是死在雷劫下。”李沧溟声音压低,“他是被人围杀于焚火渊,全身精血被抽干,连魂魄都没留下。”
我眼皮一跳。
“而你体内的火毒,”他逼近一步,“不是寻常魔气,是‘焚心火’的变种。那是陈无涯独有的东西。”
我呼吸微滞。
他竟然知道焚心火。
那不是魔气,是修者走火入魔后,由心头怒意凝成的反噬之火。传说只有极恨之人,才能炼出这种火,烧别人,也烧自己。
“你为何会得这种火?”他问。
“我不知道。”我摇头,“从小就有。”
“撒谎。”他冷冷道,“你每月初一去药园,不是为了疗伤,是为了压制它爆发。楚红袖帮你,是因为她认出了这火的来历。”
我沉默。
他知道的,比我想象得多。
“我可以当你是个普通弟子。”李沧溟忽然放缓语气,“金火双灵根,记名入门,按部就班修行。只要你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比如?”
“比如后山禁地。”
我心头一震。
那幅画里,陈无涯劈开的正是禁地石门。
“弟子从不敢越界。”我低头,“只想安安稳稳活着。”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转身,面向竹林深处。
“你可以走了。”
我没动。
“但记住,”他背对着我,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真是他选的转世,那就别让我失望。”
我握紧袖中的刀柄,指甲掐进掌心。
“弟子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他淡淡道,“只要你的火毒还能用,我就容你活着。”
这话不像威胁,倒像承诺。
我慢慢退出三步,转身下山。
脚踩在石阶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火毒在左臂残留,隐隐作痛,像是回应刚才那一击。我知道,他没查到根源,但也未必全信我的伪装。
走到半山腰,我停下。
回头望去。
李沧溟仍站在青石上,身影笔直,像一把插进大地的剑。他手中那幅画卷已收起,但左手食指正轻轻摩挲着画卷边缘,动作近乎温柔。
我不懂他对陈无涯是什么态度。
恨?敬?还是……期待?
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
我抬起左手,袖口滑落,露出背上的火焰纹。那纹路比平时更深,边缘泛着暗红,像是刚被点燃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辰时已到。
我收回手,正要迈步,忽然察觉不对。
火毒在经脉里轻轻一荡,不是躁动,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我猛地抬头。
李沧溟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望着我这边。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一团微弱的赤焰在他指尖浮现,颜色深红,近乎黑紫。
那是焚心火。
他竟然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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