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雪,下得愈发大了。
铅灰色的天幕下,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将整座皇城的琉璃瓦、朱红墙,尽数染成一片肃杀的苍白。
御书房内,暖炉烧得极旺,空气中弥散着龙涎香与陈年墨锭混合的独特气息。
庆帝端坐于宽大的软榻之上,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羊脂玉佩。
他的面前,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地面的影子,正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汇报着刚刚探查到的消息。
“……现场无任何打斗痕迹,死者林珙,一击毙命。伤口位于心口,深三寸,宽一指,边缘平滑,似被某种奇异的扁平利器贯穿。凶手未留下任何气息与脚印,来去无踪。”
黑影的声音消失在暖炉中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响里。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庆帝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俯瞰众生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凝聚。
干净利落。
一击毙命。
来去无踪。
这十二个字,像十二根冰冷的钢针,刺入庆帝的脑海,唤醒了一个他极力想要忘记,却又始终盘踞在记忆最深处的梦魇。
一个名字,一个形象,不经召唤便自行浮现。
那个永远蒙着双眼的男人,那个仿佛没有生命、没有情感,只为守护某个人而存在的……怪物。
五竹。
普天之下,能将刺杀做到如此地步,如同一门冰冷艺术的,只有他。
也只能是他。
“五竹……”
庆帝的唇间,几乎听不见声音地逸出这两个字。
紧接着,另一个名字,如同附骨之疽,从他的灵魂深处浮起。
“……叶轻眉。”
刹那间,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穿透了龙袍,穿透了肌肤,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不安。
那股力量。
那股他以为早已随着那个女人的死而烟消云散,却总在不经意间冒出头来,搅动风云的力量,又出现了。
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拨弄京都这盘棋局,而他这个执棋的帝王,竟然后知后觉。
这种失控感,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传朕密令。”
庆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殿外的风雪都灌了进来。
“命陈萍萍,动用鉴查院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彻查五竹的行踪!”
“遵旨。”
黑影领命,身形一晃,便再度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尖利而仓皇。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话音未落,一名身披重甲、满面风霜的信使已被人架了进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高举起手中那支插着红羽的蜡封密信。
太监总管侯公公快步上前,接过密信,检验火漆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呈递给庆帝。
庆帝扯开信封,抽出信纸,目光一扫。
下一刻,他执信的手,出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颤抖。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启禀陛下,鉴查院院长陈萍萍,以此案事关重大,需亲自回京向陛下汇报为由,已率麾下黑骑,星夜兼程,不日即将抵达京都!”
陈萍萍。
要回来了。
这个名字,这句话,仿佛蕴含着某种超越死亡的沉重分量。
林珙的死,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那位行走于黑暗中的王者,那个庆帝最为倚重、也最为忌惮的伙伴,以及他手中那柄名为“黑骑”的、足以让南庆任何一个门阀世家为之战栗的恐怖利刃,终于要重返京都这片棋局的中心。
他回来的时机,太过巧合。
巧合得,就像是刻意为之。
……
同一时刻,靖王府。
书房内,李承渊正临窗而立,看着窗外那漫天飞舞的雪花。
一名暗卫单膝跪在他的身后,刚刚将从宫中和北境传来的两份情报,一字不漏地汇报完毕。
“陈萍萍,黑骑……”
李承渊的指尖,在冰冷的窗格上轻轻划过,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
他当然知道陈萍萍要回来。
甚至,这位鉴查院院长的动向,比庆帝的情报网更快一步,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终于要回来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唇角,一抹弧度无声地扬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太子,二皇子,范闲,陈萍萍……还有高坐龙椅之上的父皇。
这出他亲手拉开序幕的大戏,终于凑齐了所有重要的角色。
接下来,就是御前对质。
一场围绕林珙之死的风暴,将在京都的暴风雪中,正式上演。
庆帝需要一个交代。
太子和长公主需要一个凶手。
范闲需要自证清白。
而陈萍萍,则需要为这一切,定下最终的调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和台词。
而他,李承渊,是这场大戏的导演。
果不其然。
傍晚时分,当暮色四合,天地间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时,一道尖锐的传唱声,划破了靖王府的宁静。
“圣——旨——到——”
一名宫中太监在王府管家的引领下,快步穿过庭院,满身的风雪都来不及掸去,便在书房外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诏曰:急召太子李承乾、二皇子李承泽、户部侍郎之子范闲,及靖王李承渊,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
李承渊缓缓转身,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迈步向外走去。
大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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