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珙死了。
消息如同一滴落入滚油的冰水,在死寂的午夜之后,于整个京都炸开。
最先被惊动的,是皇城根下的鉴查院。
院内灯火通明,寒气却比院外的风雪更甚。
一处主办朱格与四处主办言若海并肩而立,他们的官靴上沾着泥水与尚未融化的雪,脸色比脚下的青石板还要阴沉。他们刚刚从城外那片荒僻的宅院回来,奉的是庆帝的密旨,彻查此案。
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气被风雪冲淡后的那股铁锈味。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朱格的声音干涩,他负责京都防务,此事等同于一记耳光抽在他的脸上,“一击毙命,干净利落到……令人发指。”
言若海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眉心正中的位置轻轻点了一下。
一个血洞。
贯穿颅骨,精准,且唯一。
凶器是一柄极细的剑,细到超出了常人的认知。它刺入的时候,甚至没有引起颅骨的大面积碎裂,只是留下了一个光滑的孔洞。
这意味着,凶手的力量与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院里的卷宗我都翻遍了。”言若海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永远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漠,“庆国之内,用剑能到这个地步的,屈指可数。但他们的剑,都不是这个路数。”
这不是中原的剑法。
这个结论,让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更加压抑。
这不是一桩简单的仇杀,这是一次来自未知领域的、赤裸裸的挑衅。
……
东宫。
“砰!”
一只前朝的官窑青瓷花瓶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声响刺耳。
太子李承乾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狰狞毕现。他面前的地面上一片狼藉,价值连城的摆设化作了一地碎片,可他心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林珙。
他的林珙,死了。
那不仅仅是宰相的儿子,更是他在朝堂之外,最锋利、最听话的一把刀。许多他不能亲自去做,不屑亲自去做的脏活,都是林珙替他完成的。
现在,这把刀断了。
不,是被人生生折断了!
“老二!”
“一定是老二那个阴险的杂种!”
李承乾的咆哮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慌。
“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做!谢必安!对,一定是谢必安那个走狗动的手!”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所有的怀疑与愤怒都倾泻向自己的同胞兄弟,二皇子李承泽。这是他最习惯的思考方式,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敌人。
殿内的宫女和太监们跪伏在地,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然而,在这片狂怒的风暴中心,却有一个人安然端坐。
广信宫长公主,李云睿。
她就坐在太子下首的紫檀木椅上,手中端着一盏尚有余温的清茶,袅袅的白气模糊了她那张美艳却冰冷的面容。
她听着太子的嘶吼,看着他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垂下的眼帘深处,一抹讥讽与鄙夷转瞬即逝。
蠢货。
除了无能的咆哮,你还会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和老二李承泽的关系不大。
那个刚刚在京都搅动风云,写出“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范闲,那个年轻的、看似无害的私生子,他的影子,在这件事背后若隐若现。
牛栏街刺杀,范闲险死还生。
主谋,正是林珙。
以那个年轻人的心性,怎可能咽下这口气?
一个绝妙的、一石二鸟的计划,在她心底浮现,轮廓清晰,带着致命的毒性。
她缓缓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太子的咆哮。
李承乾的动作一僵,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姑姑,眼神中的疯狂与暴戾尚未褪去。
“太子,此事未必是老二所为。”
李云睿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动声色地钻进太子的耳朵里。
她没有去看太子,目光反而落向了窗外飘摇的雪花,语气显得格外凝重,像是在为他分析。
“你忘了,牛栏街。”
仅仅四个字,就让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范闲,在珙儿的局里,可是差一点就成了亡魂。”
李云睿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太子此刻混乱的思绪中。
“此人睚眦必报。如今他名满京都,诗会夺魁,风头无两。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后,站着陈萍萍那条老狗。”
她终于转过头,目光直视着太子那双因愤怒和屈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的声音,在温暖的殿内,却仿佛带着来自九幽的寒气。
“一个刚刚受辱,又骤然得势的人,会做什么?雇凶杀人,报仇雪恨,这难道不可能吗?”
太子愣住了,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新的、更为阴毒的光芒所取代。
他开始思考了。
李云睿知道,鱼儿上钩了。
她站起身,缓缓踱步到太子身边,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吐出的内容却比蛇蝎更毒。
“林相此刻是什么心情?痛失爱子,唯一的指望也没了。他已经疯了,他现在是一头只想复仇的野兽。”
“你,太子殿下,东宫之主。你若能在这时,‘恰好’为他找到一个凶手,巧妙地将所有疑点,都引向那个范闲……”
她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太子喉结滚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你想想。”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在太子心中点燃了一片燎原的烈火。
“一位疯狂的当朝宰相,再加上你东宫的全部力量……”
“要碾死一个从澹州来的、根基未稳的范闲……”
“岂不是,易如反掌?”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贴着太子的耳朵说出来的。
轰!
太子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对!
范闲!
杀了他!不管是不是他干的,他都必须死!
用他的命,来平息林若甫的怒火,来换取一位宰相的彻底效忠!用他的死,来警告所有潜在的敌人!
这比直接攻击老二,要高明百倍!
一场针对范闲的、汇聚了宰相府与东宫两股庞大势力的致命阴谋,就在这间温暖而华丽的宫殿里,在长公主魔鬼般的低语声中,悄然成型。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一张无形的、由权力和怨毒编织而成的大网,正朝着那个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当头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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