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上,血腥气混杂着冰冷的雨丝,浓得化不开。
程巨树那庞然如山的身躯,投下的阴影足以将任何人吞噬。他脚边,是护卫们残缺不全的尸体,温热的脏器在寒雨中蒸腾着白气。范闲靠着墙角,胸口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视野已因失血而阵阵发黑。
绝望,如同这牛栏街的污泥,粘稠而深邃。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穿了雨幕与程巨树野兽般的喘息。
一个字。
“滚。”
程巨树的动作凝固了。
他缓缓转动那颗巨大的头颅,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着未尽的杀戮欲望,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向了对面酒楼的屋顶。
那里,立着一个人。
一身玄色王袍,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深邃,金丝滚边在偶尔划破天际的微光中,折射出冷冽的辉芒。那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却被一种近乎神佛的淡漠所笼罩。
“你是何人?”
程巨树的声音如同两块巨石在摩擦,沙哑而沉闷。他认得那身王袍,那是庆国皇子的制式。
“敢管我程巨树的闲事!”
忌惮,确实有。京都之内,对皇族出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任务尚未完成,范闲一息尚存。他程巨树纵横北齐,靠的便是悍不畏死。杀心一旦燃起,便如燎原之火,岂能因一个不知深浅的皇子而熄灭?
他放弃了脚下已是砧板鱼肉的范闲,庞大的身躯转向,将全部的注意力与杀机,都锁定在了屋顶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李承渊并未回答。
他甚至没有多看程巨树一眼。
他的身形微微一晃,整个人便从屋顶坠下。
没有风声,没有衣袂破空之声。
他就那样直直地落下,却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双脚落地时,连一粒尘土都未曾惊动。他就这样负手而立,站在程巨树身前三丈之处,隔着一地的血水与尸骸,遥遥相望。
那双眼睛,终于落在了程巨树的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凝重,甚至没有好奇。
那是一种俯瞰蝼蚁的眼神,平静,且无情。
“看你筋骨不错,修行不易。”
李承渊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给你一个机会。”
“滚。”
第二个“滚”字,比第一个更轻,却也更重。
它像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程巨树那颗被狂暴与杀戮填满的心脏。
轻视!
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轻视!
程巨树感觉自己的头颅“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了大脑。他身为北齐八品高手,横行无忌,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对方不过一个看起来未及弱冠的年轻皇子,竟敢如此对他说话!
“找——死——!”
两个字从程巨树的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化作一声震彻长街的咆哮!
轰!
八品高手的真气毫无保留地自体内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以他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猛然炸开,将地上的雨水、血水、碎肉与断骨,尽数向四周掀飞!
他脚下的青石板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
整个人在瞬间膨胀了一圈,古铜色的皮肤下,一条条虬结的肌肉如同活过来的巨蟒,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
他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复杂的步法。
就是最纯粹,最原始,最暴力的一步前冲!
整条长街仿佛都为之震颤!
他那钵盂大的拳头,裹挟着凝练到极致的真气,拳锋所过之处,空气被剧烈压缩,发出一阵阵沉闷的音爆。拳头前方,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气锥。
这一拳,凝聚了他身为八品高手的全部精气神!
这一拳,足以将一堵十尺厚的城墙轰出一个透明的窟窿!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李承渊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不闪。
不避。
甚至连双臂都依旧负在身后,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架势。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亘古长存的雕像,任由那致命的拳风将他的发丝与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在范闲那因惊骇而瞪大的瞳孔中,他看到李承渊的皮肤表面,似乎有一层极淡、极淡的暗金色光华一闪而逝,快到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金刚不坏之躯】,运转。
下一瞬。
拳头,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李承渊的胸膛上。
没有血肉爆裂的声音。
没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铛——!!!!”
一声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血肉之躯碰撞中的、宛若攻城巨锤狠狠撞在万载玄铁铸成的古钟之上的金铁交鸣之声,骤然炸响!
恐怖的音浪化作实质的冲击波,呈环形疯狂扩散!
长街两侧的房屋窗户“哗啦啦”尽数震碎!幸存的护卫们,包括刚刚赶到、正扶起滕子京的王启年,都感觉耳膜一阵刺痛,大脑瞬间空白,什么都听不见了。
李承渊,纹丝未动。
他脚下的地面完好无损,仿佛那足以撼动山岳的一拳,只是清风拂面。
而另一边,时间仿佛在程巨树的身上凝固了一秒。
他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眼中却已经浮现出极致的错愕与不解。
他感觉自己的拳头,打中的不是一个人的胸膛。
那是一座山。
一座从天地初开便矗立于此,历经亿万年风雨雷电而不可动摇的太古神山!
一股他毕生都未曾感受过的、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反震之力,顺着他的拳锋,沿着他的指骨、腕骨、臂骨,摧枯拉朽般地逆流而上!
那股力量霸道到了极点,仿佛神罚天谴!
“咔!”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
是他的指骨。
“咔嚓!咔嚓!咔嚓……”
紧接着,是如同炒豆子一般密集连绵的骨裂声!
腕骨、尺骨、桡骨、肱骨……他整条粗壮如常人大腿的手臂,在那股恐怖的反震之力下,骨骼从末端开始,一寸一寸,被尽数震成了齑粉!
皮肤与肌肉失去了骨骼的支撑,以一种无比诡异的方式扭曲、折叠、塌陷下去!
“啊——!!!!”
延迟了一秒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与深入骨髓的惊骇,终于化作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从程巨树的口中爆发出来!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那条已经不成人形、软绵绵垂落下去的手臂,眼中那属于凶兽的暴戾与疯狂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神智冲垮的恐惧!
这是什么怪物?!
这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神智失守的这一瞬间。
李承渊动了。
他那双始终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道慑人的金光。
心念微动。
嗡——
虚空之中,一根通体漆黑、看似平平无奇的铁棍,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被他握在手中。
铁棍出现的刹那,李承渊脚下的地面,再也无法承受其重量,悄无声息地向下塌陷了半寸。
一万三千五百斤!
无需任何变化,仅凭其本体的绝对重量,裹挟着李承渊体内那精纯霸道、宛若魔神咆哮的“猿魔真力”,后发而先至,一棍挥出!
这一挥,没有带起狂风。
因为所有的空气,都在棍身掠过的轨迹上,被瞬间抽空、挤爆!
一道尖锐到极致的、仿佛要撕裂人耳膜的呼啸声,才刚刚响起,棍身就已经抵达了程巨树的面前。
程巨树那被恐惧占据的瞳孔,最后映出的画面,便是一根不断放大的、纯粹的黑。
“噗——嗤!”
没有丝毫悬念。
那根看似寻常的铁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程巨树的头颅之上。
想象中的头骨碎裂声没有传来。
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存在“碎裂”这个过程。
程巨树的头颅,连同他壮硕的上半身,在接触到铁棍的瞬间,就像一个被巨锤砸中的西瓜,不,比那更彻底——直接被砸成了一滩不可名状的、血肉模糊的肉泥!
红的血。
白的脑浆。
混杂着粉末状的碎骨与内脏组织,形成了一片扇形的死亡喷泉,向着后方溅射出十数米之远!
“啪嗒。”
程巨树那失去了上半身的下半截躯体,在原地僵直地站立了半秒,终于无力地跪倒,然后扑倒在地,融入了那片粘稠的血泊之中。
长街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地面,却冲不散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绝对防御。
毁灭性一击。
从程巨树出拳,到他化作一地碎肉,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这宛若神魔降世般的恐怖画面,令在场的所有幸存者——劫后余生的范闲、重伤的滕子京,以及刚刚赶到、满眼惊骇的王启年——彻底失语。
他们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手持铁棍,立于血泊之中,玄色王袍却纤尘不染的身影。
无尽的惊惧与冰冷,如同潮水般从他们心底最深处涌出,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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