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一种能将活人逼疯的寂静,正在无声地蔓延。
空气凝滞,沉重得宛若实质的铅块,压得殿内侍奉的内监与宫女连呼吸都近乎停滞。他们垂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减到极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庆帝独自一人,身形笔挺地立在御案之前。
他的目光,穿透了昏黄的宫灯光晕,死死地钉在那件被呈上来的、摆放在金丝楠木托盘上的物事。
那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铁饼。
或者说,曾经是。
如今,它只是一团无法名状的、血肉与钢铁被暴力熔合在一起的丑陋造物。扭曲的精铁车轴与焦黑的血肉骨骼混杂,分不清彼此。它就像一个来自九幽深渊的、最恶毒的嘲讽,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一种超越庆帝理解范畴的、绝对纯粹的恐怖。
身为四大宗师之一,庆帝对力量的认知,早已站在了世间的顶峰。
他能一掌开山,一拳裂石。真气到处,百丈城墙亦可摧之。
但他内心无比清楚,即便是自己,即便是将毕生修为凝聚于一点,用上最霸道的一击,也绝无可能将一架精铁打造的马车、连同车内车外数十名训练有素的护卫,在一瞬间内,碾压成这样一张厚度不足三寸的“薄饼”。
这不是武道。
武道,无论修炼到何种境界,终究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而眼前之物,是神魔的手段。
是将三维的实体,用凡人无法想象的方式,拍向二维的降维打击!
一股强烈至极的不安,混杂着被冒犯的暴怒,化作一条无形的毒蛇,狠狠噬咬着庆明帝的心脏。
这股怒火,并非源于东夷城使团的覆灭。
那些使者、护卫,在他眼中与路边的草芥并无二致,死了也就死了。
他的愤怒,源于一种失控。
一种对自己绝对掌控的领域,被外力粗暴侵入的失控感!
京都,是他的京都。
天下,是他的天下。
在这片棋盘上,他才是唯一的执棋者。可现在,棋盘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股连他也无法估量、无法掌控、甚至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
这股力量,能一瞬间抹杀东夷城使团。
那么,它是否也能在某一夜,抹平皇宫,抹平他这位人间帝王?
“陈萍萍!”
庆帝的声音响起,冰冷,干涩,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感情。
“奴才在。”
殿内最深沉的黑暗中,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轮椅滚动的声音被压制到了最低,若有若无,仿佛幽魂在滑行。
陈萍萍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查!”
庆帝没有回头,依旧死死盯着那块铁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这一个字,却带着万钧雷霆之重。
“动用鉴查院所有力量,掘地三尺,朕要知道,这是谁干的!”
“遵旨。”
陈萍萍深深低下头,掩去了眼底同样掀起的惊涛骇浪。
……
数日后。
北境,风雪交加。一座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堡垒之内,却是鉴查院在北方的核心据点之一。
地下的密室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厚的毛毯,面前的长案上,摊开了十几份从京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
每一份卷宗,都用不同的暗语和渠道送达,但它们的核心内容,却惊人地一致。
毫无线索。
“院长。”
一名鉴查院的心腹提司站在一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们排查了所有在京都及其周边的、已知的九品以上高手。包括北齐潜伏的狼桃,东夷城留下的云之澜,甚至……甚至我们自己的影子大人,都没有这种能力。”
站在陈萍萍轮椅之后,那道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闻言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哼,并未反驳。
因为他知道,提司说的是事实。
他看过现场的勘验图,那上面所呈现的,是一种纯粹的、碾压性的、将物质从三维拍向二维的绝对力量。
这已经超出了武道的范畴,进入了另一个未知的领域。
影子自负剑术天下第一,可他的剑,也需要空间去挥舞,需要目标去刺穿。而制造出那块铁饼的力量,却仿佛是无视了空间,直接作用在了物质本身。
“四大宗师呢?”
陈萍萍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提司的头埋得更低了。
“苦荷大宗师远在北齐,绝无可能无声无息潜入我朝腹地。四顾剑……他若出手,只会留下一座被剑气斩成废墟的城市,而不是这样一块诡异的铁饼。至于叶流云……他的流云散手,讲究的是‘散’,而非‘压’,风格截然不同。”
“至于宫里那位……”
提司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下去。
他知道,院长也知道,庆帝虽然强大,但他的强大,仍在理解范围之内。
陈萍萍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密室里,只剩下他和影子,以及跳动的烛火。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拿起那份根据现场描摹的拓印图,久久不语。
这股力量,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沉甸甸地压在京都上空。它来时无声无息,去时无影无踪,却又拥有着随时可以掀翻整张棋盘的、毁天灭地的威能。
陈萍萍一生都在玩弄权谋,算计人心,他习惯了将一切都纳入自己的掌控。
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棋盘上,多了一只看不见的手。
最终,一道来自京都的加密密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庆帝等不了了。
他无法容忍这种悬在头顶的未知威胁。
无论这股力量究竟是谁,属于哪一方,他都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拔出屠刀,用一场战争来宣泄怒火、转移视线、并重新巩固自己绝对权威的敌人。
御书房内,庆帝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酷。
“传朕旨意。”
“昭告天下,北齐狼子野心,于我朝边境伏杀东夷城使团,手段残忍,意图挑拨离间,罪不容诛!”
“命鸿胪寺即刻拟定国书,严厉谴责!”
这口沉重无比的黑锅,就这样被庆帝亲手、也是无可奈何地,死死扣在了北齐的头上。
而在这一切风暴的中心,靖王府。
静室之内,李承渊缓缓睁开双眼,结束了一轮《大品天仙诀》的修炼。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丹田气海之中,那股雄浑霸道的“猿魔真力”又精进了几分,举手投足间,都蕴含着足以撕裂山川的恐怖力量。
他收到了来自宫中的消息,知道了父皇的决定。
“父皇,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李承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随手扔出的这颗石子,已经激起了他想要的滔天涟漪。
接下来,他只需要静静地藏于幕后,等待下一次签到的机会,等待那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力量,进一步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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