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烈的手指在刀鞘上缓缓划过,拇指压着末端,一寸寸推向前。那动作缓慢得近乎挑衅,像一把钝刀在磨骨。他站在擂台中央,阳光落在他肩头,影子斜拖七尺,不动如山。
我站在人群后方,手已搭上剑柄,指腹蹭着粗麻布上的血渍。那块玉佩藏在内袋深处,贴着胸口,热得发烫,像是有人在掌心攥了一把火。
乌恩其不知何时挪到了我左侧,酒囊挂在肘弯,一声不响。他没说话,可肩膀微微下沉,那是准备发力的姿态。我知道他在等——等变故,等杀机,等第一个倒下的人。
擂台四周原本空旷,此刻却有铁链摩擦声自地底传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四角地面轰然裂开,黑铁栅栏冲天而起,封锁了所有退路。尘土飞扬中,三具机关兽从坑道升起,关节处泛着幽蓝火光,金属足爪抓地时发出刺耳刮响。
人群炸了。
有人转身就跑,却被铁栏挡住去路;有人拔剑欲战,手却在发抖。五岳剑派的弟子迅速聚成阵型,但脚步凌乱,显然从未见过这等东西。
慕容雪站到我右肩侧,双剑未出,呼吸却沉了下来。她盯着其中一只机关兽的左膝,那里刻着一圈扭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图腾的残痕。
“这不是南宫家的工法。”她声音极低,“关节咬合太硬,动作迟滞半息——是王庭旧匠的手笔。”
我点头。这些机关兽不是临时造的,它们埋在这里很久了。
高台上,萧太后端坐不动,指尖轻轻敲着扶手。一下,两下,三下。和昨夜市集里听到的节奏一模一样。
裴长烈却笑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刀仍未出鞘,只是将刀柄轻点地面,仿佛在丈量距离。那只最近的机关兽猛然转头,眼眶蓝焰暴涨,四肢发力扑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刀光一闪。
没有拔刀的动作,可刀已离鞘三寸。他横臂一斩,刀锋切进机关兽脖颈连接处,火星四溅。金属断裂声刺耳响起,兽首歪斜落地,蓝焰忽明忽灭,最终熄灭。
第二只扑上来时,他不再留手。刀身全出,迎着阳光划出一道银弧,自下而上挑断其前肢铰链,顺势旋身劈向腰腹。铁甲崩裂,内里齿轮飞溅,残躯轰然倒地。
最后一具最为庞大,双臂装有旋转锯刃。它低吼着冲来,锯齿切割空气,发出尖啸。裴长烈不退反进,矮身避过第一轮横扫,刀背砸中其膝窝,迫使它单膝跪地。紧接着,他跃起蹬上其肩,一刀贯顶而下,直插入核心枢纽。
蓝焰骤灭。
全场死寂。
他站在残骸中央,刀尖垂地,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人群,再次落在我身上。
这一次,他没有用拇指抹刀鞘。
他举起刀,刀尖朝下,左手食指在刃口轻轻一弹。
当——
一声清鸣荡开。
那是漠北刀门的战书。十年前,我父亲死前,最后一个对手,就是以这一式宣告决斗开始。
我喉间发紧,右手握得更牢。铁剑锈迹斑驳,可它认得这声音。它在掌心微微震颤,像一头嗅到血腥的野兽。
“他不是来争婚的。”慕容雪低声道。
“他是来立威的。”我说。
乌恩其终于开口:“太后要的不是比武,是筛选。只有带着前朝信物的人,才会被留下。其他人,不过是祭台下的看客。”
南宫玥靠在柱边,脸色苍白,却睁着眼。她忽然伸手抓住我袖口:“那些机关……会感应血脉……你得藏好玉佩。”
我低头看她。她指尖冰凉,唇色发青,可眼神清醒。我没答话,只是将怀中那半块玉佩又往里塞了塞,用布条缠紧,压在肋下。
裴长烈收刀入鞘,动作干脆利落。他抬头望向高台,抱刀行礼。
萧太后缓缓抬手,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裴长烈,连破强敌,镇压凶械,准其免试,直入第二关。”
哗然四起。
“凭什么!”一名散修怒吼,“规则说胜者晋级,他又没参加比试!”
“闭嘴!”旁边一人拉住他,“你没看见刚才那三具机关兽?你能挡下一招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可没人敢再上前。擂台已被铁栏围死,机关兽残骸还在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铁与机油的味道。几名禁军上前清理尸体,动作机械,面无表情。
我盯着裴长烈的背影。他站在原地,不动,也不下台。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在等你。”乌恩其低声说。
“我知道。”我盯着他腰间的刀。那刀鞘纹路细密,呈鱼鳞状排列,是王庭禁军统领专属制式。十年前,这支军队随先帝殉国,只剩少数残部流散边关。若他真是旧部,为何如今才现身?
除非——他从未离开。
慕容雪忽然按住我手腕:“你看他右手。”
我凝神望去。裴长烈的右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曲,虎口处有一道陈年裂口,像是被刀柄反震撕裂过无数次。此刻,那伤口正渗出血丝,顺着指缝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点。
他在忍痛。
那一战,他伤了经脉。
可即便如此,他仍能一刀劈开机关兽核心——这等实力,已不在陆归鸿之下。
“他若能破机关,说明无需血脉也能硬闯。”我低声对三人道,“那我们还有退路。”
“但他不会让我们轻易选择。”慕容雪盯着擂台,“你看他的眼睛。”
我眯眼望去。裴长烈的目光始终未移开人群,尤其在我这个方向停留最久。他的眼神冷,却不急躁,像是一头盯住猎物的狼,等着对方自己踏入陷阱。
高台上,萧太后忽然起身。她并未离去,而是踱至栏边,俯视擂台。她看了裴长烈一眼,又缓缓扫视台下众人,最后,目光停在我藏身的位置。
她嘴角微扬。
不是笑,是确认。
她在等我上台。
可我现在不能动。
玉佩还在发烫,热度透过衣料灼着皮肤。若我现在登台,机关兽必会感应,到时不仅暴露身份,还会连累身边之人。
我退后半步,隐入人群阴影。
裴长烈忽然转身,面向我们这边。他抬起手,不是指向谁,而是缓缓摘下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烈酒顺着他下巴流下,滴在沙地上,瞬间蒸腾成白气。
然后他将空囊掷地,一脚踩碎。
这是漠北勇士战前的誓仪——酒尽,命不留。
他是在宣战。
不只是对各派高手,更是对整个选婿大典的规则。
也是对我。
乌恩其低声道:“东谷铁骑已到十里外,随时可动。”
“不。”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打算等什么?”
“等他下台。”我盯着裴长烈,“他若真为太后效力,此刻该退场。可他还站着——说明他在等人应战。”
话音未落,裴长烈忽然抬手,指向人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可他指的不是我。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最终落在擂台边缘的一名老者身上。那人穿着灰袍,背微驼,怀里抱着一把断弦古琴,像是个游方乐师。
没人认识他。
可裴长烈的眼神变了。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忌惮。
那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没说话,只是将古琴轻轻放在地上,双手抚上琴面。
裴长烈拔刀出鞘,刀尖朝地,缓缓摆出迎战姿态。
我心头一震。
那老者不是参赛者。他身上没有玉佩气息,也没有兵刃。可裴长烈竟以全力相待——说明此人来历极不寻常。
慕容雪低语:“他认得那把琴……三十年前,漠北有个琴师,用琴弦绞杀七名西陲将领,后来失踪了。”
我盯着老者枯瘦的手。那十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厚茧,绝非抚琴所致。
裴长烈动了。
他疾冲向前,刀光如电,直取老者咽喉。老者不动,只是一拨琴弦。
嗡——
一声震鸣炸响。
无形气浪横扫而出,裴长烈身形一滞,刀势偏斜三寸。老者趁机翻腕,琴弦崩断一根,化作银线激射而出,直穿裴长烈肩胛!
血花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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