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我返身蹲下,听见她声音断断续续:“别信……玉佩。”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一沉,倒回毯子里。乌恩其伸手扶住她肩头,眉头没松开。
我没再问,只是把袖口撕下一截布条,缠在她手腕上。那块半玉佩被她攥得发烫,此刻静静躺在掌心,纹路朝上,像一道未愈的裂痕。
“走。”我对乌恩其说。
他点头,提起酒囊挂上腰带。慕容雪已牵来黑马,马背上多了一副轻便鞍具,显然是早备下的。她没看我,只将一包药粉塞进我怀里,动作干脆。
我们启程时天刚亮透。风沙小了些,远处王庭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灰褐色的城墙像是从沙地里长出来的断骨。
路上没人说话。南宫玥靠在我背后,呼吸浅而急,但没再昏过去。她的手一直抓着我衣角,指节泛白,像是怕我会突然消失。
进城前,我们在一处废弃驿站换了装束。粗布袍子、皮帽、商旅用的水袋和货箱——乌恩其带来的东西不多,却件件齐整。我腰间的铁剑藏进了货箱夹层,外头盖了两捆干柴。慕容雪双剑拆开绑在驼背两侧,用油布裹紧。南宫玥披了件宽大的斗篷,帽子压得很低。
“记住,你们是西边来的补给队。”乌恩其低声交代,“我是领队,沈怀舟打杂,慕容雪是押货的女镖师,南宫玥……说是病重的侄女。”
我点点头,把酒葫芦挂在腰上。葫芦上的“舟”字被磨得模糊,却不曾丢。
关卡守卫盘查得很严。每支队伍都要卸货查验,有人甚至被翻出暗格里的刀刃当场拿下。轮到我们时,乌恩其递上一块铜牌,守卫看了一眼,挥手放行。
“那是南宫家的通行令?”我低声问。
“假的。”他嘴角一扯,“但刻工够真,足够唬人。”
进了内城,市集顿时喧闹起来。各派弟子穿行其间,有五岳剑派的青衫弟子围在茶摊前议论纷纷,也有西域来的蒙面武者蹲在角落清点兵器。一面绣着龙纹的旗帜斜插在摊位顶上,底下坐着几个黑衣人,袖口露出半截铁链。
“选婿大典还没开始,人已经这么多了?”慕容雪皱眉。
“不是来比武的。”我盯着那面旗,“是来看谁会死。”
我们沿着街边慢慢走,耳朵听着四面动静。一个茶摊前,两名年轻弟子正压低声音说话。
“听说太后亲口说了,谁能破解前朝血脉之谜,就能娶她指定的人选。”
“放屁!哪是什么谜,分明是要验血。昨儿有个散修偷偷溜进祭殿,结果被拖出来时全身发黑,像是血都被抽干了。”
我脚步一顿。
另一人冷笑:“南宫公子昨夜就在偏殿待了三更天,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模样的东西。你说,这婚事到底是选婿,还是选祭品?”
我捏紧了拳。
慕容雪忽然碰了下我手臂:“别露形迹。”
我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但心里已经明白——南宫烨不仅来了,而且已经和萧太后搭上了线。
市集东侧有座粮垛,高过屋脊。乌恩其抬头看了眼,对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分头散开:他登粮垛,慕容雪跃上屋顶,南宫玥倚着旗杆假作歇息,我则混进一队驼队后方,借着牲口遮挡视线,盯住广场入口。
日头渐斜,人群越发拥挤。一队黑甲卫突然列阵而出,手持长戟清道。百姓纷纷退避,连那些趾高气扬的门派弟子也收了声。
然后我看见了他。
月白色锦袍,折扇轻叩掌心,步履从容。南宫烨缓步走出,身后跟着几名侍从。他抬头扫了眼四周,目光掠过粮垛、屋顶、旗杆,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仿佛早就知道有人在看。
他走向偏殿回廊。萧太后已在那儿等着。
她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紫金凤冠压鬓,面容冷峻。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眼神却锐利得像能剜人骨头。她抬手示意南宫烨近前,两人低头交谈,距离极近,像是密友议事。
我看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从手势判断,南宫烨几次指向南方——那是地宫入口的方向。萧太后听完,缓缓点头,随后抬手拍了三下。一名侍女立刻捧出一只漆盒,打开后取出一块玉佩。
那玉佩缺了一角,纹路与我怀中那半块完全吻合。
我呼吸一滞。
他们手里已经有另一块了。
南宫烨接过玉佩,轻轻摩挲片刻,忽而一笑,竟将它贴在唇边吻了一下,随即递还。萧太后收起盒子,两人并肩步入偏殿,门在身后合上。
我站在驼队后,手指抠进掌心。
慕容雪从屋顶跃下,落在我身旁,声音极轻:“他看你那个方向笑了。”
“他知道我们在。”我说。
“现在怎么办?冲进去?”她问。
“不行。”乌恩其从粮垛下来,脸色凝重,“刚才我看见禁卫军调动,四门都加了暗哨。我们一动,就会被围。”
南宫玥靠在墙边,喘着气:“他……不会杀你……他是要你进去。”
我转头看她。
“他需要你到场。”她咬着牙,“只有你和我同时出现,玉佩才能合二为一。他说过……血引之术,非双脉不可启。”
我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它依旧温热,像是有生命般跳动了一下。
“所以他办这个选婿大典,就是为了把我们骗进来?”
“不止。”乌恩其低声道,“我方才听到禁军传令——凡是携带古玉、旧符、前朝信物者,皆可免试直入大典。消息放出去不到半天,已有十七人持类似玉佩前来应征。”
我猛地抬头:“他在找更多‘钥匙’?”
“是。”乌恩其盯着偏殿方向,“他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他要把所有可能的血脉都聚在一起,一次性唤醒地宫里的东西。”
“那我们呢?”慕容雪问,“躲着不出去?等他把人都凑齐?”
“不。”我收起玉佩,握紧腰间剑柄,“我们进去。”
她皱眉:“你疯了?那是陷阱。”
“我知道。”我看着偏殿紧闭的门,“可如果我不进去,就会有更多人替我死。就像青阳镇的老乞丐,就像破庙里的南宫老者——他们不是为了玉佩死的,是为了给我活路。”
乌恩其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道:“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走进去的。”
我没答。
“他明知道是局,还是去了。”乌恩其声音低沉,“那一夜,他带着半块玉佩踏入王庭,再没出来。”
我闭了闭眼。
“所以你也想重蹈覆辙?”
“我不想。”我睁开眼,“但我得让他以为,我会上当。”
慕容雪忽然笑了下:“你是打算将计就计?”
“他想钓我。”我盯着那扇门,“那就让他以为鱼已经咬钩。”
南宫玥忽然伸手拉住我袖子:“你要小心……他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哥哥……他会……用自己的血做引……”
我点头:“我知道。”
她松开手,靠在墙上,闭目喘息。
我转向乌恩其:“东谷的铁骑什么时候能到?”
“后天拂晓前。”他说,“我已经派人传令。”
“好。”我深吸一口气,“让他们在十里外候命,等我信号。”
“什么信号?”
“若我在大典上拔剑。”我说,“就是动手的时候。”
三人同时静了下来。
良久,慕容雪解下腰间一个皮袋扔给我:“止血的,续筋的,还有退热的。别还没上台就倒下。”
我接住,塞进怀里。
她又看了南宫玥一眼:“她要是死了,你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知道。”我说。
她转身走到黑马旁,拍了拍马颈,低声说了句什么。那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
乌恩其拎起三个酒囊,分别挂在腰带上。他最后望了一眼王庭方向,眼神如铁。
“走吧。”他说,“该清账了。”
我握紧剑柄,迈步向前。脚踩在沙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风卷起一角衣袖,露出腕上一道旧疤。那是七岁那年,母亲死前塞进我手里的断刃划的。
十年了,血债未偿。
我刚走出两步,忽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南宫玥不知何时醒了,正撑着身子坐起,一只手伸向我,口型微动。
我返身回来:“你说什么?”
她气息微弱,却一字一顿:
“别信……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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