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泛着涟漪,我手臂上的血丝在水中散开,像被风吹乱的墨线。乌恩其站在旁边,盯着我的剑柄看了许久,才转身从帐篷里取出一坛药酒。
他掀开盖子,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冲出来。我没躲,任他将酒浇在伤口上。皮肉一紧,火辣辣地疼,但我没哼一声。
“你这伤再拖半日,整条胳膊就得废。”他说完,撕下一块粗布,用力缠住我的臂膀。动作干脆,像是捆马腿那样结实。
慕容雪正蹲在南宫玥身边,替她掖了掖毯角。那姑娘脸色还是白得吓人,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她手里攥着半块玉佩,指节发青。
“她能撑住吗?”我问。
乌恩其没答,只提起酒囊灌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们是怎么跳下来的?崖底有机关阵,寻常人踏进去,骨头都会被震碎。”
“没工夫看路。”我收回手,试着握了握拳,“裴长烈带兵堵在上面,后面是刀,前面是坑,只能往下跳。”
他点点头,眼神沉了下来:“他既然动手,说明南宫烨已经等不及了。”
“等什么?”我盯着他。
他没立刻回话,而是走到井边,拿起那块虎符摩挲了几下。铜面斑驳,刻痕深陷,像是被人用刀反复刮过。
“你知道萧太后为何要办选婿大典?”他终于开口。
“不知道。”我说,“我只知道那是圈套。”
“不只是圈套。”他声音压低,“是祭台。”
我心头一震。
“南宫烨和她达成了交易。”乌恩其缓缓道,“七极势力齐聚王庭那一夜,就是血阵启动之时。他们要用沈家人的剑气唤醒地宫里的东西——前朝埋下的兵俑,三千具,全靠血脉引动。”
我冷笑:“所以我是钥匙?”
“不止是你。”他目光转向南宫玥,“还有她。南宫家主令在她手里,她是最后的阵眼。只要你们两个都到场,血阵就能成。”
帐内一片死寂。风掠过布帘,发出轻微的拍打声。
慕容雪站起身,走到我身旁:“那我们现在就走,去东谷,等她伤好了再想办法。”
“然后呢?”我看着她,“等他们把兵俑全挖出来?等南宫烨带着铁骑踏平中原?”
她抿着嘴不说话。
“我已经逃了三年。”我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每一次我以为躲过去了,都有人因为我死。青阳镇的老乞丐,破庙里的南宫老者,还有那些帮我藏身的百姓——他们不是为了什么玉佩,只是为了给我一口饭吃。”
乌恩其听着,忽然笑了下:“你父亲当年也这么说。”
我抬头看他。
“他临死前对我说,‘若有一日怀舟觉醒,莫让他避世’。”他将虎符放在井沿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不是逃命的符,是反攻的令。”
我盯着那块铜牌,良久没动。
“你有多少人?”我问。
“三百铁骑。”他答得干脆,“藏在东谷,粮草够撑三个月。马匹都是漠北种,耐寒耐沙,一人双骑。”
“够了。”我说。
慕容雪猛地看向我:“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南宫烨早就在等你露面,王庭四周全是他的眼线,再加上萧太后的禁卫军——”
“那就先把眼线拔了。”我打断她,“他在地图上标了西脉断崖,说明他知道地宫入口。可真正的通道在东侧,这点连我都差点信了。他敢设这个局,就一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乌恩其点头:“商队里有奸细。三年前我就察觉了,但一直没抓出来。”
“现在不用抓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下左臂,“他既然想让我进王庭,就不会拦我们。他会放我们进去,像赶羊进圈一样。”
慕容雪咬着唇,忽然转身走向帐篷,抽出双剑搁在地上。她俯身擦拭剑身,动作很慢,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响。
“你要去,我也不会拦。”她说,“但别指望我陪你莽撞行事。”
“我没指望。”我弯腰捡起剑,抹掉剑柄上的血渍,“我只是不会再让别人替我挡刀。”
南宫玥这时忽然动了下,眼皮颤了颤,睁开一条缝。她望着我,嘴唇微启:“你……不能去……”
我蹲下来:“为什么?”
“他……留了后手……”她喘着气,“地宫下面……不是兵俑……是……活人……”
我瞳孔一缩:“什么活人?”
她想再说,却被一阵咳嗽呛住,肩膀剧烈抖动。乌恩其赶紧扶住她,轻轻拍背。她吐出一口血,手指无力地垂下,又昏了过去。
乌恩其皱眉:“她之前昏迷时也提过一句——‘地下有心跳’。”
我站起身,脑中闪过龙渊谷那段废弃祭坛的回忆。那时脚下地面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蠕动。我还以为是机关运转……
“所以他不怕我去。”我喃喃道,“因为他知道,一旦启动阵法,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乌恩其看着我:“你还打算去?”
我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井边,捧起一掬水洗了把脸。冷水激得太阳穴突跳,但头脑清醒了许多。
远处天际已泛出灰白,晨光斜照在胡杨树梢上。黑马安静地啃着干草,蹄子偶尔踢起一点沙尘。
我转身面向乌恩其:“你刚才说,你曾立誓不再介入中原纷争?”
他点头:“二十年前,我带着残部退出漠北,发誓永不再动刀兵。可如今,慕容雪是我的养女,你是沈无涯唯一的后人。若这一代再倒下,前朝遗脉就真的断了。”
“所以你破誓了。”
“是。”他直视我,“我不求你能赢,只求你别一个人扛。”
我沉默片刻,伸手拿起了井沿上的虎符。
冰凉的铜面贴在掌心,边缘有些磨手。我翻过来,看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虎啸东谷,旗指王庭。”
“你什么时候能把人调来?”我问。
“快马一日一夜。”他说,“若你现在下令,后天拂晓可至。”
“那就传令。”我把虎符递还给他,“我要他们在王庭外十里停下,等我信号。”
他接过,郑重收入怀中。
慕容雪这时走了出来,双剑已归鞘。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袋,扔了过来。
我接住,打开一看,是几包药粉。
“止血的,续筋的,还有退热的。”她说,“别还没到王庭就倒在路上。”
我点点头,收进怀里。
她又看了南宫玥一眼:“她要是死了,你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知道。”我说。
她转身走到黑马旁,拍了拍马颈,低声说了句什么。那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
乌恩其拎起三个酒囊,分别挂在腰带上。他最后望了一眼王庭方向,眼神如铁。
“走吧。”他说,“该清账了。”
我握紧剑柄,迈步向前。脚踩在沙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风卷起一角衣袖,露出腕上一道旧疤。那是七岁那年,母亲死前塞进我手里的断刃划的。
十年了,血债未偿。
我刚走出两步,忽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南宫玥不知何时醒了,正撑着身子坐起,一只手伸向我,口型微动。
我返身回来:“你说什么?”
她气息微弱,却一字一顿:
“别信……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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