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缠在脚踝上,像一条死而不僵的蛇。我咬牙将铁剑插进淤泥,撬它嵌入河底的根部。右臂符号烫得发麻,可不能再等。水流一冲,铁链松动半寸,我猛地发力,整个人从水里挣了出来,摔在缓滩上。
岩壁上的幽蓝微光还在闪,那行字“无相非相,非相即相”像钉子扎进眼底。我没再看,翻身滚到阴影里,贴着石壁喘了两口气。皮囊还在胸前,干粮和册子没湿透,残卷也没丢。我伸手摸了摸腰间虎符,硬的,还在。
缓滩尽头是木桩林立的水道,几片赤色布条挂在桩头,随风轻晃。那是南宫家水寨的旗子。我认得这颜色,也认得这位置——三年前我替南宫玥送信,就是从这条暗河潜进来的。那时她还在城门口等我,斗篷甩得猎猎响。
现在旗子碎了,人呢?
我拖着湿透的身子爬过去,脚踝上的铁链断口蹭着皮肤,火辣辣地疼。刚踏上岸,右臂符号猛地一跳,热流窜上肩颈。我立刻伏低,贴着一根木桩不动。
三道影子站在缓滩边缘,没出声,也没动。为首那人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身泛着冷光,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一样。他脚步一错,剑尖轻挑,一道雪色剑气擦着我刚才躺过的地方掠过,石面瞬间结出一层霜。
寒江钓雪。
这剑法二十年前就失传了,据说是南宫家某位老祖宗创的,专克外家真气。我师父提过一次,说练到极致,能一剑冻住对手的经脉。
他没杀我,只是封路。
我缓缓抽出铁剑,锈迹斑斑的刃口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左边那人动了,脚尖一点,直扑我侧翼。我侧身避让,铁剑横扫,撞上对方短刀,火星四溅。这一击力道不重,但手法极稳,像是受过统一训练。
右边那人也动了,双剑交叉,封我退路。
三个人呈品字形围来,步伐一致,呼吸同步。这不是江湖散修,是某个门派的合击之术。
为首那人剑尖再抬,冷声道:“沈怀舟,南宫三公子有令,你涉嫌勾结西域,盗取家主秘卷,即刻束手就擒。”
我冷笑:“南宫烨说的话,也配叫令?”
他不答,剑势却变了。剑尖画弧,雪光暴涨,整片滩头瞬间被寒气笼罩。我往后跃,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水里。右臂符号又是一烫,这次像是提醒,又像是抗拒。
这剑法不对劲。招式虽真,但内劲路子偏阴,不像南宫家正统。南宫家的寒江钓雪,是以阳刚之气凝寒,而这一路,更像是从五岳剑派偷学去的残本,靠阴毒真气撑场面。
我贴着木桩退了三步,手摸向怀中残卷。真气还没恢复,强行催动只会伤经。可再不动手,下一剑就不是封路,是取命了。
为首那人剑锋一转,剑气凝成一线,直刺咽喉。我拧身避让,铁剑格挡,震得虎口发麻。这一剑比刚才快了三成,力道也足,但我听出来了——他不想杀我,要活捉。
所以剑路留了余地,杀意藏在后招。
我借力后撤,撞断一根朽木,顺势将断木甩向左侧那人。他举刀格挡,身形微滞。我趁机冲向右侧空隙,刚迈出一步,地面忽然一颤。
头顶树梢传来一声轻响。
一枚铜钱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打在为首那人手腕上。他剑势一偏,剑气扫过我肩头,衣袖瞬间结冰碎裂。紧接着,“铛”一声,他手中长剑的剑尖竟被铜钱砸断,飞出去钉进石缝。
三人都僵住了。
树梢上,一道人影立在枝头,披着狼皮坎肩,手里晃着三个酒囊。是乌恩其。
他没看我,只盯着那三人,声音低沉:“你们练的不是寒江钓雪,是‘雪影十三式’的赝品。五岳剑派三年前流落江湖的残本,被南宫烨改了几招,拿来当刀使?”
为首那人脸色一变,没说话,反手收剑。
乌恩其跳下树,落在缓滩中央,一脚踩住那截断剑:“回去告诉南宫烨,沈怀舟不是他能捏的棋子。三百年前埋下的局,轮不到他掀桌子。”
三人互视一眼,忽然同时后退。为首那人临走前冷冷扫了我一眼:“沈怀舟,你逃不掉的。通敌令已发往七极,你若现身,便是叛族之罪。”
话音落,三人跃入林中,消失不见。
我拄着铁剑站直,肩头结冰处开始发烫,血渗了出来。乌恩其走过来,从酒囊里倒出一点酒,泼在我伤口上。
“火气太重,别硬撑。”他盯着我右臂,“那符号还在烫?”
我点头。
“那就别进水寨。”他说,“南宫烨已经把你定为叛贼,通敌令贴满了三省码头。他咬死你勾结西域商队,用残卷换兵符,还说你杀了家主。”
我盯着他:“南宫玥呢?”
他沉默了一瞬:“被软禁在西阁,守卫全是铁骑营的人。没人能见她。”
我攥紧铁剑。剑柄上的粗麻布早被水泡烂了,血和泥混在一起。
乌恩其看着我:“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顺着暗河下游走,绕到漠北,找我旧部避一阵。二是——”
“二是回水寨。”我接上。
他点头:“但你一露面,就是死局。南宫烨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
我低头看了看脚踝上的铁链断口。那铁链不是凡物,锈得厉害,可剑劈不损,像是从什么机关里拆下来的。它缠住我的时候,右臂符号有反应,不是警告,是呼应。
就像……它认得我。
“这链子,”我问,“你见过吗?”
乌恩其眯眼看了看,没伸手碰:“没见过,但它不该在这儿。这条暗河,三百年前是封墓的禁道,活人不进,死人不出。”
我抬头:“所以我是不该出来的?”
他没答,只拍了拍我肩膀:“走不走,你自己定。但我告诉你一句——南宫烨敢散播通敌令,是因为他手里有东西。能让你百口莫辩的东西。”
我懂他的意思。能让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东西。
残卷?虎符?还是那半块玉佩?
我摸了摸胸口,皮囊还在。册子里那句“情为引”又浮现在脑海。老者说这条路,走不通无情之人。可我现在,连情是什么都忘了。
乌恩其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你刚才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回头,嘴角一扯:“你脚踝上的链子,是漠北王庭的锁魂扣。每十年,它会自己发热一次。我戴着的骨哨,能感应到。”
我没再问。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走不动。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别信水寨里任何接应。南宫烨的眼线,已经渗进每一根木桩。”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林间。
肩头的伤开始发烫,血顺着胳膊往下流。我撕了块衣襟随便缠了下,抬头看向水寨方向。
赤色残旗还在飘。
我迈步往前走。
刚踏出三步,右臂符号猛然一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我停下,低头看去。
脚踝上,那截断链的末端,正缓缓渗出一丝黑血。不是我的血,是链子自己在流。
那血顺着铁锈往下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烧红的铁浸进冷水。
我蹲下身,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那滴黑血,整条断链突然剧烈一震,像是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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