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晨露在草叶上凝成冰晶,符青云望着庙外被寒霜染白的石阶,指尖的露水却带着暖意。周老道昨夜带着玄符堂的残余弟子赶到,此刻正与沈药庐在偏殿议事,偶尔传来争执声,却没了往日的剑拔弩张——焚天阁余孽虽退,可散落各地的金石符师对草木符道仍存芥蒂,如何让两种符道共存,成了眼下最棘手的事。
“先生,阿风姐姐又在摸风信叶了。”小徒弟捧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盛着新煮的药汤,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甘草的甜香,“她说想再听听风的声音。”
符青云接过药碗,走到神像旁。阿风正坐在蒲团上,手里摩挲着片半枯的风信叶,指尖在叶脉上反复游走,像是在解读某种密码。晨光透过庙顶的破洞落在她脸上,那双曾清亮如溪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淡淡的雾,却比往日多了份沉静。
“该喝药了。”符青云将碗递过去。
阿风接过碗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忽然“咦”了一声:“先生的露水……在唱歌。”
符青云一怔,低头看向掌心——那滴凝聚的露水正微微颤动,折射出的光斑里,竟映着听风谷的草坡,阿风在坡上追逐蝴蝶,风信叶在她指尖发出叮铃的轻响。他忽然明白,阿风失去的是耳听的能力,却得了心听的天赋,能从草木露水中“看”到过往的声音。
“这是‘听心符’的雏形。”符青云握住她的手,让露水顺着两人的指尖流淌,“你看,风从未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跟你说话。”
阿风的指尖在风信叶上轻轻一点,叶片忽然发出极轻的嗡鸣,像被风吹过的陶埙。她笑了,眼里的雾气淡了些:“是谷里的风……它说,该回家补种风信草了。”
正说着,周老道与沈药庐从偏殿走出,两人脸上都带着倦色,却多了份默契。“青云小友,”周老道拄着木杖,声音带着沙哑,“我们商量好了,三月初三在玄符堂旧址召开‘符道会’,邀请天下符师共议。”
“他们会来吗?”符青云问。
“会的。”沈药庐取出片焦黑的符牌,上面刻着“焚”字,“墨刑天被擒时,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这是焚天阁控制其他符派的信物,我们已将信物送往各派,附上百年前的真相手札。”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破庙院中的杂草上,那些昨夜护庙的草木此刻正顶着寒霜,却依旧挺直,“再说,草木符道的生机,他们总会动心的。”
符青云望着院中的草叶,忽然想起南岭的蕉林。山洪过后,他曾以为蕉林毁了,可开春时回去看,焦黑的树桩旁竟钻出无数新苗,比往年更密更盛。原来毁灭从不是终点,只要根还在,生机就不会断绝。
三月初三那天,玄符堂旧址热闹非凡。烧焦的阁楼已被修缮一新,门前的老槐树抽出新枝,树下摆着两排案几——左边是金石符师的黄纸朱砂,右边是草木符师的蕉叶晨露,泾渭分明,却又奇异地和谐。
符青云站在台阶上,看着陆续到来的符师。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握着祖传的符笔,眼神里满是疑虑;有年轻气盛的弟子,好奇地戳着案上的蕉叶,被叶尖的露水溅了手,惊得跳起来;还有几个曾依附焚天阁的符师,低着头站在角落,手里攥着那份真相手札,指节泛白。
“诸位。”周老道走上前,声音透过“传声符”传遍全场,“今日请大家来,是为百年前的旧案,更是为符道的将来。”他展开那卷合二为一的蕉叶残卷,青光在卷上流淌,映出完整的承露真符,“草木符道从不是异端,它与金石符道本是同源,不过是一刚一柔,一攻一守。”
台下顿时响起议论声。一个穿紫袍的符师站出来,手里举着张燃烧的符纸:“说的好听!草木符软绵绵的,能挡得住妖魔吗?去年黑风山闹鬼,还不是靠我们的‘镇煞符’才镇压!”
“未必。”符青云走上前,从案上取过片蕉叶,蘸着晨露画了道符。他没有将符抛出,而是贴在旁边一株盆栽的枯叶上。那枯叶瞬间舒展,开出朵淡紫色的花,香气漫过全场,几个体弱的符师顿时觉得胸口的郁气散了,忍不住轻咳起来。
“这是‘清瘴符’。”符青云的声音平静,“黑风山的鬼气,实则是山中毒瘴所化。草木符虽不能灭瘴,却能净化,让瘴气化为滋养山林的肥力。”他看向那紫袍符师,“就像金石符能开山,草木符能固土,本就该相辅相成。”
紫袍符师愣住了,手里的符纸渐渐熄灭。台下又有符师提问,争论声此起彼伏,却渐渐少了敌意,多了探讨。有个画“聚财符”的符师试着用蕉叶画符,画出的符纹歪歪扭扭,却真的让案上的铜钱滚动起来,引得众人哄笑,他自己也挠着头笑了,眼里的疑虑淡了许多。
日头升到正中时,沈药庐忽然指向东方:“大家看!”
众人望去,只见远处的麦田里,无数稻草人正在风中摇晃。仔细一看,那些稻草人竟是用草木符扎成的,符纹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将飞来的蝗虫引向田边的水沟,沟里种着专治蝗灾的药草,正贪婪地吸收着虫尸的养分。
“那是百草盟的弟子。”沈药庐笑道,“用‘引虫符’和‘化煞符’结合,既除了虫害,又肥了田,比用‘焚虫符’烧得一片焦土强多了。”
台下的符师们鸦雀无声。他们看着那片生机勃勃的麦田,再看看手里的黄纸符,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个老符师颤巍巍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片干枯的荷叶,上面画着道模糊的符:“这是我太爷爷画的,他说这叫‘润苗符’,可惜早就没人会画了……”
符青云接过荷叶,指尖的露水落在符纹上。干涸的符纹渐渐亮起,与他案上的蕉叶产生共鸣,竟在空中凝成道完整的符图——那是“润苗符”的全貌,与金石符中的“增产符”异曲同工,只是一个靠催,一个靠养。
“能教我们画吗?”老符师的声音带着哽咽。
符青云点头,将荷叶递还给他:“符道本就该共享。”
那天的符道会开到日落西沉。夕阳将玄符堂的影子拉得很长,案上的黄纸与蕉叶渐渐混在一起,有符师用朱砂在蕉叶上画符,也有草木符师试着用金箔点缀露水,笑声与讨论声此起彼伏,像首和谐的歌谣。
符青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切。阿风坐在树杈上,手里的风信叶发出叮铃的轻响,她笑着说:“先生你听,风里都是草木生长的声音。”周老道与沈药庐在不远处对饮,木杖与药锄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道青光已融入血脉,再无痕迹。原来最高的符道,从不是刻在纸上,而是记在心里,化在万物中。就像这棵老槐树,既能为金石符师提供符料,也能为草木符师凝聚晨露,本身就是道最圆满的符。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麦田的清香。符青云握紧掌心的露水,知道草木符道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它会写在南岭的蕉叶上,写在听风谷的风信草上,写在百草盟的药圃里,写在每个愿意相信生机的人心里。而那道承露真符,早已化作山河间的点点绿意,在阳光雨露中,静静等待着每个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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