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道会后三月，南岭的蕉林又热闹起来。
符青云踩着新铺的青石板路往谷里走，沿途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身影——有玄符堂的弟子蹲在溪边洗蕉叶，笨拙地模仿草木符师的手法；有百草盟的药农背着竹篓，给金石符师指点哪片崖壁能采到最纯的朱砂；甚至有几个焚天阁的旧部，剃了须发，穿着粗布衫，在蕉林里帮忙除草，手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符墨。
“青云先生！”一个穿灰布褂子的少年从蕉叶后探出头，手里举着片比脸还大的蕉叶，叶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纹，“您看我这‘引水符’成了吗？刚才试着引了溪水流到菜畦里，就是……流得有点歪。”
符青云走过去，指尖轻轻点在符纹的转折处：“这里要像蕉叶脉那样，主脉直，支脉弯，水流才顺。”他接过蕉叶，蘸了点叶尖的露水，补了道柔和的弧线，“再试试。”
少年捧着蕉叶跑到溪边，学着符青云的样子将叶面对准菜畦。溪水果然顺着符纹的指引，绕开石头，蜿蜒着流进菜畦，连溅起的水花都是圆的，没打湿旁边的菜苗。
“成了！”少年欢呼着蹦起来，惊飞了停在蕉叶上的蜻蜓。
符青云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山洪中画“护生符”的情景。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符道，只知道不能让草墙塌了，不能让家园彻底被毁。如今想来，草木符道最本真的模样，或许就是这份“不忍”——不忍草木枯，不忍生灵伤，不忍天地失了生机。
走到谷地深处的石壁前，符青云停下脚步。那幅补全的承露真符已深深烙在石上，青光不再外放，而是内敛成温润的光，像块被晨露浸过的玉。周老道正蹲在石壁旁，用布擦拭着什么，见他来了，直起身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石壁下方的凹陷里，放着个新刻的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片蕉叶，每片叶上都画着不同的符，有玄符堂弟子画的“镇宅符”，有听风谷阿风画的“风语符”，还有百草盟沈药庐画的“辨毒符”，最底下那片，是林小满用烧焦的树枝画的“护生符”，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这是……”符青云有些惊讶。
“天下符师的心意。”周老道将最后一片蕉叶放进盒里，那是他自己画的，用的是玄符堂传下来的符笔，蘸的却是南岭的晨露，“前日收到消息，西域的沙暴停了，百草盟的弟子在那里种出了第一片绿洲；北境的黑风山，听风谷的弟子用‘清瘴符’净化了毒瘴，山里的百姓都回来了。”
符青云拿起阿风画的“风语符”，叶片上的露水还没干，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石壁上的承露真符。他忽然明白，所谓逆转乾坤，从不是一道符的威力，而是千万道符、千万颗心汇聚的生机。就像这盒里的蕉叶，单独一片或许柔弱，合在一起，却能挡住山洪，净化毒瘴，让沙漠变绿洲。
入夏时，南岭迎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旱灾。
连续三个月没下雨，溪水流成了细线，谷里的蕉叶卷了边，连最耐旱的仙人掌都蔫了。周边的村镇更是颗粒无收，百姓们捧着供品跪在山神庙前，哭喊声此起彼伏。有金石符师试着画“唤雨符”，黄纸烧了一张又一张，天上只飘过几朵乌云，连个雨点都没落下。
“不行啊！”一个老符师急得直跺脚，符笔都被他攥断了，“天上的水汽太少，‘唤雨符’引不来足够的云！”
符青云站在山顶，望着干裂的土地，掌心的露水凝聚得异常艰难。他忽然想起《草木符师手札》里的一句话：“雨非天降，乃地所生，草木为媒，聚露成云。”
“大家跟我来！”他转身往谷里跑，“我们用‘承露真符’！”
消息传开，正在南岭的符师们都赶来了。周老道带着玄符堂的弟子，在谷外的坡地画“固土符”，防止待会儿雨水冲垮山坡；沈药庐指挥百草盟的人，在干涸的溪边摆上盛满露水的陶碗，作为聚雨的引子；阿风虽然还看不清，却能凭着“听心符”感知水汽的流动，指挥大家调整符阵的方位。
符青云站在石壁前，将那盒里的蕉叶一片片取出，按承露真符的纹路摆在地上。每片蕉叶落下，地面就泛起一道青光，与石壁上的符纹相连。当最后一片蕉叶归位时，整个南岭突然震动了一下，谷里的草木齐齐舒展叶片，叶尖的露珠汇聚成细小的水线，顺着叶脉流向符阵中心。
“起！”符青云一声低喝，掌心的露水化作一道光柱，直冲天际。
只见地上的符阵突然亮起，无数道青光冲天而起，将空中仅存的几朵乌云卷在一起。紧接着，谷里的水汽、陶碗里的露水、甚至远处村镇井里的潮气，都被符阵引了过来，在云层里凝聚。起初只是细小的雨丝，渐渐地，雨点越来越大，砸在焦干的土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无数欢快的鼓点。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谷外的百姓们欢呼起来，有的甚至光着脚在雨里奔跑，任凭泥水溅满身。
符青云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衫。他看着那些在雨里舒展的草木，看着远处田埂上冒出的绿意，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他想起山洪中那道草墙，想起玄符堂阁楼里的残卷，想起破庙里疯长的杂草，原来草木符道的传承，从不是藏在书里、刻在石上，而是长在土里、活在人心里。
雨停后，天边挂起一道彩虹，横跨整个南岭。百姓们在田埂上插满了画着“护生符”的蕉叶，风吹过，叶尖的水珠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无数道小小的彩虹。
符青云坐在石壁前，看着那盒里的蕉叶。经过雨水的滋润，叶片上的符纹更加清晰，阿风画的“风语符”旁，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风说，它会带着雨，去每个需要的地方。”
他拿起一片新的蕉叶，蘸着雨后的露水，在上面画了道简单的符。没有复杂的纹路，只有一片舒展的蕉叶，叶尖坠着一滴露。他将这片蕉叶轻轻放在风中，看着它随着溪流漂向远方，漂向那些还在等待雨水的土地。
或许有一天，这片蕉叶会漂到沙漠，催生出一片绿洲；或许会漂到荒山，让枯木抽出新芽；或许会漂到某个孩子的手里，让他明白，符道不是高高在上的法术，而是藏在叶尖的露水、土里的根须、人心里的那份柔软与坚持。
夕阳西下，将南岭染成金红色。石壁上的承露真符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与天边的彩虹交相辉映。符青云知道，草木符道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这永不干涸的露水，这生生不息的草木，在天地间，在人心里，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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