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盟的晨雾总带着药香。符青云蹲在新开辟的药圃边，看着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将画好“生息符”的蕉叶铺在菜畦上，露水顺着叶尖滴落，在泥土里晕开细小的湿痕。不过半盏茶功夫，原本还蔫头耷脑的菜苗就挺直了腰杆，叶片边缘泛着健康的嫩黄。
“青云先生，您看这样对吗？”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徒弟举着片蕉叶跑过来，叶面上的符纹歪歪扭扭，却比昨日工整了些。她身后跟着个捧着砚台的少年，正是前日来求符救桃树的那个，此刻脸上已没了哭腔，眼里满是好奇。
符青云接过蕉叶，指尖抚过略显粗糙的叶面：“符道无定法，顺着草木的性子画，就是对的。”他蘸了点少年砚台里的露水，在符纹的转折处轻轻补了一笔，“你看这里，要像溪水绕着石头走，太硬了，草木会疼的。”
小徒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捧着蕉叶跑回菜畦，蹲在地上对着菜苗比划。少年凑过来，挠着头嘿嘿笑：“先生，我爹让我来拜师，说跟着您学符，比跟着镇上的符师学烧黄纸强。”
符青云刚要说话，沈药庐却背着药篓从山道上走来，脸上带着少见的凝重：“青云小友，出事了。”他将药篓往地上一放，里面滚出块焦黑的木牌，上面刻着的“听风”二字已被烧得模糊，“听风谷被焚天阁的余孽烧了，阿风姑娘带着弟子们逃出来，现在在山外的破庙里躲着。”
符青云心头一沉，那片从听风谷带出来的风晶在怀里微微颤动，带着股焦躁的凉意。“余孽？墨无常不是已经……”
“是他的师弟，墨刑天。”沈药庐叹了口气，“那人心性比墨无常更偏激，认定是我们毁了焚天阁的根基，带着残部四处报复。听风谷的风障被他们用‘破界符’强行破开，阿风姑娘为了护着弟子，用了‘风解符’，现在……”
“现在怎么样？”
“灵脉受损，怕是再也听不见风声了。”
符青云握紧了拳头，掌心的露水瞬间凝成冰珠。他想起阿风在听风谷的草坡上哼着小调，想起她抛起风信叶时灵动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去接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沈药庐从药篓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十片画好的“护生符”，“盟里的弟子也准备好了，这一次，不能再让他们欺负到头上。”
临行前，符青云走到那株重生的桃树下，摘了片新发的叶子。叶片上还带着晨露，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远处忙碌的弟子们。他忽然想起周老道说的“符者辅也”，原来草木符道的“辅”，不仅是辅万物生，更是辅同道行。
赶到山外破庙时，夕阳正把庙顶的断瓦染成金红色。十几个穿绿衫的弟子挤在神像旁，个个面带泪痕，阿风坐在最里面，脸色苍白得像庙里的香灰，原本清亮的眼睛蒙上了层灰雾，正茫然地摸着一片风信叶，指尖却在叶片上滑来滑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阿风！”符青云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
阿风抬起头，空洞的眼睛转向他的方向，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是青云先生吗？我听见……脚步声了，像踩在草上。”
符青云蹲在她面前，将那片桃叶放在她掌心：“这是你帮过的桃树，它活了，长出新叶了。”
阿风的指尖触到桃叶，忽然微微一颤，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可我听不见它长叶子的声音了……风也不跟我说话了……”
“会好的。”符青云握住她的手，掌心的露水顺着两人的指尖流淌，在她腕间画出道柔和的符纹，“我给你画道‘复听符’，不是靠灵脉，是靠草木的心跳。”
他没有用蕉叶，也没有用墨，只是以指为笔，以露为墨，顺着阿风的腕脉画符。露水渗入她的皮肤，带着桃叶的生机，带着药圃的清香，带着听风谷草坡上的阳光。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阿风忽然“呀”了一声，眼睛里的灰雾淡了些：“我听见了……听见桃叶在呼吸！”
破庙里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沈药庐扶着门框，悄悄抹了把眼睛。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传来嚣张的笑声：“躲得够深啊！把草木符道的传人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是墨刑天！
符青云将阿风护在身后，沈药庐带着弟子们挡在庙门口。符青云看着庙院里疯长的杂草，忽然笑了——破庙荒废多年，墙缝里钻出的茅草比人还高，墙角的青苔爬满了断碑，这不就是最好的符纸吗？
他没有出去，只是站在庙门内，抬手对着院中的杂草画符。露水顺着他的指尖飞向空中，化作无数道细小的水线，落在茅草上、青苔上、断碑的缝隙里。
“草木为兵，护我同道！”
随着他一声低喝，院中的杂草突然疯长起来，像无数条绿色的鞭子，朝着涌来的焚天阁余孽抽去。青苔顺着断碑蔓延，转眼间就结成道滑腻的绿墙，让他们寸步难行。最奇的是那些落在地上的露水，竟顺着地面的纹路汇成细小的溪流，绕着杂草流动，像是在为草木输送力量。
墨刑天没想到杂草也能作符，一时被打得手忙脚乱，气得哇哇大叫，挥着符剑乱砍。可杂草砍断了又长，绿墙冲破了又合，他的黑火符落在草叶上，只能烧出小小的焦痕，转眼就被露水扑灭。
“这不可能！”墨刑天又惊又怒。
符青云站在庙门内，看着那些前仆后继的草木，忽然明白了承露真符的最后一层真意——所谓逆转乾坤，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万物同心的生机。就像这破庙里的杂草，平时无人问津，此刻却能为守护而生；就像听风谷的弟子，阿风的追随者，百草盟的药农，他们或许平凡，却因守护草木符道而凝聚成不可阻挡的力量。
当最后一个焚天阁余孽被杂草缠住脚踝，摔在青苔墙上时，夕阳正好落在符青云的掌心。他看着那滴在掌心跳动的露水，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草木符道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与金石符道争高下，而是为了证明，柔弱亦可参天，生机终将战胜戾气。
阿风走到他身边，虽然眼睛里的灰雾还没散尽，却能准确地指向院中的杂草：“它们在笑呢，先生，你听见了吗？”
符青云侧耳倾听，风穿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真的像极了笑声。他点点头，握紧了阿风的手，也握紧了掌心那滴带着万物心跳的露水。
远处的山道上，传来周老道的木杖声，笃、笃、笃，沉稳而坚定。符青云知道，他们来了，那些守护草木符道的人，都来了。而这条以露为墨、以叶为纸的路，才刚刚铺展开来，通向远方，通向每个需要生机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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