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青云站在百草盟的晒药场上,看着弟子们将晒干的紫苏、薄荷分门别类,鼻尖萦绕着草木特有的清香。怀里的蕉叶残卷已不再发烫,那道金线彻底融入叶脉,摸上去只像一片寻常的枯叶,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百年的沉寂都化作了滋养符力的养分。
“青云小友,这是焚天阁送来的赔礼。”沈药庐捧着个紫檀木盒走来,打开时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十二支松烟墨,“墨无常倒也算识趣,知道咱们草木符师用不惯金石墨。”
符青云指尖抚过墨锭,上面还留着松脂的冷香,他忽然想起昨夜沈药庐说的话——当年焚天阁初代阁主偷改“承露符”为“焚天符”,最忌的松烟墨,因其带着草木清气,会冲散黑火戾气。他拿起一支墨锭,在砚台里轻磨,晨露化作的清水很快晕开淡青色的墨汁,比寻常墨多了三分灵润。
“沈盟主,”符青云蘸了点墨,在晾着的蕉叶上画了道简单的“滋芽符”,叶尖立刻凝出颗露珠,“您说,天下符师真能接受草木符道吗?”
沈药庐看着那滴露珠坠落在药圃里,溅起的泥点中竟钻出颗豆大的绿芽,忍不住抚须而笑:“当年我师父说过,符道如草木,本就该有千百种模样。有人爱金石的刚硬,自然也有人惜草木的柔生。”他指向晒药场边缘的竹架,上面晒着几十片蕉叶,每片叶上都画着不同的符,“你看,这些都是盟里弟子学着画的,昨夜画废了上百片叶子,今早终于成了。”
符青云望去,只见那些蕉叶上的符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有片叶子上的“护生符”画得像只蜷着的小虫,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要像青云先生那样,让小草不怕雨淋。”他忍不住笑了,指尖的墨滴落在砚台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正说着,晒药场入口忽然传来喧哗。一个穿青布衫的少年跌跌撞撞跑进来,怀里抱着捆枯槁的桃枝,枝桠上还挂着几片蜷曲的枯叶。“沈盟主!符先生!求你们救救我家桃树!”少年带着哭腔,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村里的符师都说没救了,只有你们……”
符青云扶起少年时,指尖触到桃枝,只觉一股微弱的生机在枯枝深处搏动,像风中残烛。“别急,”他将桃枝放在地上,从药圃里掐了片新鲜的蕉叶,蘸着砚台里的草木墨,凝神画符。这一次,他没有参照残卷,只凭着与草木相通的心意,让墨线顺着桃枝的脉络游走——那是“回春符”,比“护生符”更复杂,需引草木本源之力。
墨线收笔的瞬间,蕉叶化作一道青光融入桃枝。众人只见枯枝上的枯叶簌簌落下,紧接着,褐黑色的枝干上冒出点点嫩绿,不过片刻,竟抽出三寸长的新梢,连少年带来的土块里都钻出细小的根须。
“活了……真的活了!”少年捧着桃树又哭又笑,周围的弟子们也看呆了,有个小徒弟忍不住嘀咕:“原来符还能这么画?不用朱砂不用黄纸……”
“这才是草木符道的根本。”沈药庐的声音带着感慨,“当年我师父说‘符在叶间,道在土里’,今日才算真懂了。”
符青云望着那株重生的桃树,忽然想起南岭的老屋。山洪冲毁家园时,他曾在残垣断壁中捡到半片焦黑的蕉叶,当时只觉得可惜,如今才知,那片叶子早已将草木符道的种子埋进了他心里。就像这株桃树,看似枯死,生机却藏在根里,只待一道符、一滴露,便能重焕新生。
傍晚时分,百草盟的消息已传遍附近村镇。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符师拄着拐杖来拜访,看到晒药场上晾着的蕉叶符,突然老泪纵横:“我师父当年就是草木符师,被诬陷为邪道,临终前说‘总有一天,蕉叶会再发光’……”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竟是另一半蕉叶残卷,与符青云那片严丝合缝。
两片残卷合二为一的刹那,青光乍现,在空中凝成完整的符图——那是“承露真符”的全貌,比手记里的记载更繁复,却也更柔和,像把撑开的绿伞,将整个百草盟笼罩其中。药圃里的草药疯长起来,晒场上的符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连远处田埂上的野花都提前开了,一片烂漫。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承露真符。”符青云望着空中的青光,忽然明白,所谓逆转乾坤,从不是掀翻天地,而是让被遗忘的生机回归本位。就像这两片残卷,分开时只是残缺的记忆,合在一起,才是草木符道最本真的模样。
夜深时,符青云坐在药圃边,看着月光落在合二为一的蕉叶残卷上。残卷已不再是实体,化作道青气融入他掌心——从此,他的手就是符笔,晨露是墨,天地万物皆可为纸。远处传来沈药庐与老符师的谈话声,夹杂着弟子们学画符的笑闹,风吹过药圃,送来满鼻清香。
他抬手接住片被风吹落的蕉叶,指尖凝露,随意画了道符。叶尖的露水坠向地面,入土处立刻冒出株小小的蕉苗,在月光里轻轻摇晃。符青云笑了,原来传承从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像这样,在每个清晨黄昏,于指尖、于叶间、于泥土里,自然而然地生长。
草木符道的故事,或许早就写在风里、露里、千万片等待着被画出第一笔符纹的蕉叶里。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带着这份生机,继续走下去——走到焚天阁的废墟上种满青草,走到南岭的旧址旁重栽蕉林,走到每个需要绿意的角落,让承露真符的光芒,照亮那些被遗忘的角落。
夜色渐深,药圃里的虫鸣渐起,与远处的蛙声连成一片。符青云将那片画了符的蕉叶轻轻放在竹架上,明天,它会被某个初学符道的少年拾起,像当年他捡起那片焦黑的残叶一样,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而这颗种子,终会生根发芽,长成一片新的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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