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凤凰牌自行车的票,在1965年的四九城,就是一张行走的名片,一份无需言说的体面。
它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林卫的口袋里。
他没有耽搁。
第二天,林卫便直奔百货大楼。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雪花膏与新布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当林卫从内兜里掏出那张盖着红戳的自行车票时,负责接待的售货员那原本有些懒散的表情,瞬间变得郑重。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票据,对着光反复确认,那态度,仿佛在鉴别一张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
“同志,您稍等。”
售货员的声音都客气了三分。
周围排队购物的人群,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
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是自行车票!”
“凤凰牌的……我的天!”
一道道目光,混杂着惊叹、羡慕、还有不加掩饰的嫉妒,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林卫包裹其中。
不多时,一辆崭新锃亮的凤凰牌二八大杠,被另一名店员从仓库里推了出来。
黑色的烤漆在灯光下流淌着深邃的光泽,仿佛一匹蓄势待发的黑马。镀铬的车把和车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每一颗螺丝,都拧得恰到好处,闪烁着工业时代独有的精密与美感。
林卫的手抚过冰凉的横梁,指尖传来金属独有的坚实质感。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推出了大楼。
他跨上车座,右脚轻轻一蹬。
车轮转动,链条发出顺滑悦耳的“咔哒”声。
他右手拇指轻轻一拨。
“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车铃声,第一次在繁华的街道上响起。
这声音,是一道宣告。
宣告着一个崭新时代的来临,也宣告着他林卫,在这个院里,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孤儿。
骑着新车穿行在京城的胡同里,引来的回头率,比后世的敞篷跑车还要惊人。
路边的孩童追着他跑,大人们也纷纷停下脚步,投来注视的目光。
当那清脆的“叮铃铃”声传进四合院时,整个院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中院正在纳鞋底的大妈们,停下了手里的针线。
前院几个蹲在墙根下棋的老爷们,棋子悬在半空,忘了落下。
“我的天!凤凰牌的!”
“看那横梁,二八大杠!这得一百好几十块吧!”
“林师傅真是出息了!这才来轧钢厂多久啊,自行车都骑上了!”
三大爷闫福贵正戴着老花镜,坐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看报纸,享受着午后的清闲。
车铃声让他不耐烦地抬了下头。
下一秒,他的眼珠子就直了。
那辆黑得发亮、新得晃眼的自行车,每一个零件都在向他炫耀着不菲的价格。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眼,已经不是在看车,而是在看一沓沓行走的大团结。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大脑里的算盘已经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一百六十五块!
乖乖!
那可是他将近五个月的工资!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七块五,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四个半月!
他得给多少学生写推荐信,熬多少个夜晚备课,才能换来这么一个铁疙瘩?
一股浓烈的酸味,从心底直冲喉咙。
羡慕、嫉妒、眼红……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脸上交替上演。
林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故意放慢了车速,让车轮在院子的青石板路上缓缓碾过。
他享受着这些目光。
这些目光,是他应得的战利品,是他用智慧和勇气换来的勋章。
然而,这清脆悦耳的铃声,在某些人的耳朵里,却尖锐得如同催命的魔咒。
后院,刘家。
屋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廉价草药和绝望混合的气味。
二大妈正坐在床边,看着手里那张催缴医药费的单子,愁得满嘴起泡。
刘光天高昂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头。
丈夫刘海中被厂里调查,停了职,断了收入,更是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叮铃铃”的清脆铃声,清晰地从前院传来,穿透了窗户纸,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成了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颗火星。
二大妈那因为焦虑而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迸射出疯狂的恨意。
“杀千刀的扫把星!”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边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们家都这样了,他还有脸买新车!他还有脸在院子里炫耀!”
“我跟他拼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二大妈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子,猛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她顶着一头乱发,眼眶深陷,面容扭曲,直愣愣地冲向中院的林卫。
“林卫!你个克死爹娘的绝户坯子!”
最高分贝的咒骂,撕裂了院子上空的宁静。
她冲到林卫面前,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卫的鼻子上。
“就是你!就是你这个扫把星把我们家给克的!”
“要不是你,我们家海中能被抓走吗?我儿子能断腿躺在医院里吗?”
“你赔!你现在就赔我儿子的医药费!”
她那撒泼的架势,那颠倒黑白的功力,比之贾张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卫只是冷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在二大妈看来,是心虚,是挑衅!
骂声越来越恶毒,但她发现光靠嘴骂,根本无法撼动眼前这个年轻人分毫。
她眼珠一转,心一横,使出了终极手段。
“噗通!”
一声闷响,她那肥硕的身躯,毫不犹豫地直挺挺躺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她手脚并用,像一只巨大的八爪鱼,死死地抱住了林卫那崭新锃亮的车前轮,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
“哎呦!没天理了啊!害人精买新车享福,我们家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啊!”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邻居的反应,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委屈。
“今天你要是不赔钱,就从我老婆子身上轧过去!”
“谁也别想走!”
这一下,整个四合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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