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得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沈清弦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指尖却微微发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当前的处境。
马车的主人能第一时间得知验尸棚内的结果,并精准地找到她,其情报网络和势力不容小觑。对方用“父亲的案子”作为诱饵,显然是抓住了她的软肋。是友?可能性不大。是敌?目前看来,至少没有立刻表现出恶意。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下。车帘掀开,并非繁华街市,而是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门前。
“沈姑娘,请。”那中年男子引她下车,推开虚掩的木门。
院内别有洞天。假山流水,曲径通幽,几丛翠竹掩映着一间敞轩。轩内陈设简洁,一桌一椅一榻,皆是不显山露水的上好木料,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整个空间透着一股低调的禅意与威严。
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背对着她,正临窗而立,望着院中的一池残荷。他身姿挺拔,如孤松独立,仅一个背影,便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领路的男子无声退下,并关上了门。
沈清弦站在原地,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那个背影。
“沈姑娘。”男子缓缓转身,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不疾不徐,“方才在府衙之外,一番‘朱砂夺命’的高论,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面容完全展露在沈清弦面前。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组合成一张极其俊美却过于冷硬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墨黑的瞳仁里仿佛蕴藏着深潭,平静无波,却又像能洞穿人心。
沈清弦在现代见过各色人等,却从未见过如此复杂难辨的眼神。她心中警惕更甚,微微颔首:“阁下过奖。不过是据实而言,求生之举罢了。”
“求生?”萧墨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仅凭观察指甲缝中的微末痕迹和尸体上的细微皮疹,便能推翻原判,直指关键。这般‘据实而言’,便是刑部积年的老仵作,也未必能有此眼力和胆识。”
他走到桌前,示意沈清弦坐下,自己则在她对面落座,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沈姑娘,你的验尸之法,师从何人?令尊沈丘,似乎并未精通此道。”
来了。直接的试探。
沈清弦心念电转,知道含糊其辞或编造谎言在这种人面前毫无意义,反而会引来更深的怀疑。她抬起眼,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家父为人耿直,于验尸一道,重规矩,轻变通。民女不过是自幼喜好翻阅杂书,对医理、矿物略有涉猎,加之……心思或许比常人细腻些。此次家父蒙冤,民女情急之下,观察得更为仔细而已。谈不上师从,只是求生心切,激发了潜能。”
她将一切归结为“杂书”、“天赋”和“情急”,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能力的来源,又暗示了动机,听起来合情合理。
萧墨渊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巧的白瓷茶杯,在指尖慢慢转动:“那点朱砂,你似乎很在意。”
“是。”沈清弦肯定道,“此物色泽纯正鲜亮,质地细腻,绝非寻常画坊或药铺所有。且其特性……民女觉得,或与宫中御用之物有关。”她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既是展示价值,也是试探对方的反应。
萧墨渊转动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哦?你连宫中之物都认得?”
“不认得。”沈清弦坦然道,“但民女知道,御用朱砂需经特殊炼制,纯度极高,往往会添加某些独特矿物以增色或防腐。民女方才用的土法子,虽简陋,但恰好能与此类矿物起些微反应。故而猜测。”
她没有说出“化学”这个词,而是用“土法子”和“反应”代替,既传达了意思,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萧墨渊沉默了片刻,轩内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他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可知,李员外暴毙一案,最初经办之人,并非普通衙役,而是我幽明司下属的一个外围眼线?”
沈清弦心中一震。幽明司!果然是他!那个传说中直属于皇帝、专办诡秘大案的机构。父亲卷入的案子,竟然一开始就牵扯到了幽明司?
“民女不知。”她老实回答,心跳不禁加速。
“那名眼线,在初步查验后回报‘死因无疑,乃扼杀’,随后不久,便意外失足落水身亡。”萧墨渊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而紧接着,你父亲便因‘篡改尸格’入狱。”
沈清弦的背脊窜上一股凉意。眼线死亡,父亲入狱……这绝不是巧合!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目标或许一开始就不是父亲,而是……幽明司?或者,是想利用父亲这件事,掩盖李员外死亡的真相?
“阁下的意思是……”沈清弦的声音有些发紧。
萧墨渊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李员外之死,牵扯的或许不止是后宅阴私。那特殊的朱砂,是一个信号,一条线头。”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弦:“沈姑娘,你无意中扯住了这个线头。现在,你想救你父亲,我想查明真相。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
沈清弦屏住呼吸:“什么交易?”
“我助你洗刷沈丘的冤屈,保他平安出狱。”萧墨渊缓缓道,“而你,用你这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别出心裁’的验尸之法,助我厘清此案,找出幕后之人。”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萧墨渊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的提议充满了诱惑,却也无疑是将沈清弦拉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是选择接受交易,与虎谋皮,换取父亲的一线生机?还是拒绝,继续靠自己在这孤立无援的世界挣扎?
沈清弦几乎没有犹豫。
她站起身,对着萧墨渊,郑重地行了一礼:“民女,愿听凭阁下差遣。”
萧墨渊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