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爆笑声像一根引线,点燃了偏房里快活的空气。
派蒙笑得在空中翻滚,差点一头栽进桌上的茶杯里。甘雨用袖子掩着唇,眉眼弯成了月牙,连申鹤那清冷的嘴角,都勾起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弧度。
刻晴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从脸颊到耳根都红得通透。旅行者那句理直气壮的“给我贴贴”,杀伤力远比任何神之眼的对决都要恐怖,直接击穿了她作为玉衡星的所有防御。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和眼前荧那张放大、带着狡黠又真诚笑意的脸。
就在这片善意又令人窘迫的哄笑中,那片刚刚暗淡下去的天幕,毫无征兆地,第三次亮了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偏房里的气氛瞬间从欢快转为错愕。
又来?
刻晴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像一只受惊的猫,做好了迎接新一轮公开处刑的准备。
这一次,天幕上没有喧闹的弹幕开场,而是缓缓浮现出一行沉稳有力的黑体大字。
【心有所向,日复一日,必有精进。】
这标题……和刚才那个画风完全不同。
它不带任何戏谑,反而透着一股匠人般的笃定与坚持。
刻晴怔住了。
画面亮起,开篇的镜头,竟还是她。
是她在群玉阁上,转身跑向高处的背影。但这一次,镜头语言完全变了。没有了之前那悲壮的音乐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取而代之的,是风声,是她急促却坚定的脚步声,是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
那不再是一个委屈孩子的逃离,而是一个开拓者的奔赴。
紧接着,一段沉稳如山峦,醇厚如陈年佳酿的男声,缓缓响起,覆盖了整个画面。
“她是当代七星中,最不敬神的一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传入提瓦特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万民堂内外,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璃月港的街头巷尾,无数人停下脚步,仰头望天,脸上写满了惊愕。
帝君!
是帝君的声音!
昨天那场直播,已经让全璃月的人都记住了这位“往生堂客卿”的声线。
“但是……”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世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用一种带着欣赏的语气,掷地有声地续上了后半句。
“我欣赏这样的人。”
轰!
如果说前半句是惊雷,那后半句就是天塌地陷。
整个璃月港,彻底炸了。
天幕的评论区,在一瞬间的死寂后,被海啸般的弹幕彻底淹没。
【(匿名)总务司职员:我听到了什么?帝君他老人家……亲口……评价了玉衡星大人?】
【(匿名)码头工人:不敬神……还能得到帝君的欣赏?这、这怎么可能?】
【(匿名)绯云坡书商:荒谬!玉衡星不敬仙神,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帝君怎会欣赏这等离经叛道之徒?此乃对岩王爷的污蔑!】
【凝光:哦?】
天权星只发了一个字,甚至没有用匿名的身份。
但这个字一出,之前那些质疑的弹幕,瞬间消失了一大半。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要透过天幕渗出来。
紧接着,另一条弹幕悄然浮现。
【夜兰:已锁定部分煽动性言论来源,皆指向城北老窖方向。天权大人,需要处理吗?】
【凝光:不必。帝君自有决断,我们看着便好。】
寥寥数语,一场可能掀起舆论风暴的暗流,就被轻描淡写地按了下去。
偏房里,林凡看着这高端局的过招,心里啧啧称奇。而刻晴,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仰头看着天幕,听着那句“我欣赏这样的人”在耳边反复回响。
那声音,像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轻轻拂去了她心头积攒多年的尘埃与委屈。
画面流转,钟离的声音作为旁白,叠印上了刻晴自己的独白。
镜头切换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年轻的玉衡星正对着一份地图,眼神锐利。
“如果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就要大声地说出来,坚决地去行动!”
这是她曾经在内部会议上说过的话,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冲劲。
画面再转,是她在天衡山南麓,顶着烈日,亲自用脚步丈量土地,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
是她在港口的深夜,与商会代表激烈争辩,寸步不让,只为争取更合理的关税条款。
是她在孤云阁的礁石上,迎着海风,一遍遍推演航道疏浚的最优方案,图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这些画面,璃月港的民众从未见过。他们只知道玉衡星雷厉风行,却不知道这份“行”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
天幕上,又出现了凝光的身影,她站在群玉阁的书房内,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轻声自语。
“她最近的变化,真不小啊……”
“璃月,究竟更需要曾经那个锋芒毕露的她,还是现在这个懂得沉淀的她呢?”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但天幕,给出了它的答案。
所有的剪影与旁白都淡去,画面最终定格。
刻晴,一身干练的装束,站在璃月港最高的望海坡上,背后是海天一色的壮阔景象。她不再是奔跑,不再是呐喊,而是平静地转过身,直面着所有观众。
她的眼神,清澈、坚定,不带一丝迷惘。
“我是璃月七星之玉衡,刻晴。”
“我将与你们一同见证,这个属于‘人’的时代,将如何改写璃月这千年的秩序。”
“历史,会记住我们的。”
话音落下,画面缓缓变暗,只留下那句掷地有声的宣言,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这一次,弹幕没有爆炸,而是出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画风。
【诺艾尔:我、我也会努力的!为了成为光荣的西风骑士!】
【北斗:哈哈哈!好!这性子,对我胃口!南十字船队下次停靠璃月,我请你喝酒!】
【行秋: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玉衡大人此志,堪为我辈楷模。】
【重云:……妖邪,退散!(此心,纯阳。)】
帝君的认可,像是一枚从天而降的玉璋,重重地盖在了“刻晴”这两个字上,一锤定音。
所有关于“不敬仙神”的非议,在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威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偏房里,刻晴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没有人去打扰她。
良久,她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层薄薄的水光,在她的眼底漾开,像清晨凝结在琉璃百合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送仙典仪之后,整个璃月都沉浸在帝君离去的悲伤与迷茫中,是她第一个站出来,咬着牙说“人的时代已经到来”。
为了这句话,她几乎将自己的身体与意志,连同每一个白昼与黑夜,一同榨干。她用疯狂的工作来填补巨大的空虚,来对抗那份深植于血脉中的、对神明的依赖。
她也想起了那些在暗巷里翻滚的耳语,那些投向她的、混杂着敬畏与不解的视线。
“玉衡大人太激进了。”
“她不敬神,迟早会给璃月带来灾祸。”
“没有帝君的璃月,靠她一个人,行吗?”
这些声音,像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她从不辩解,只是用更快的脚步,更严苛的标准,去推动璃月的变革。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
可直到此刻,当那位她一直试图“超越”的神明,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那句“我欣赏这样的人”时,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渴望的,不过是这样一句肯定。
就像一个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终于听到了心中最敬畏的师长,对自己说了一句:
“做得好。”
那些沉重的枷锁,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好轻好轻。
“喂,我说你……”
林凡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就被荧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
“你闭嘴。”旅行者压低声音,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行行行,我不说话。”林凡举手投降,转头对派蒙招了招手,“应急食品,来点心不?”
“谁是应急食品啊!”
派蒙气鼓鼓地抗议着,却还是抱着一碟刚出炉的琉璃袋飞了过来,盘旋在刻晴身边。
甘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茶壶,为刻晴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重新斟满了温热的清茶。茶水注入杯中,发出细微而治愈的声响。
瑶瑶从申鹤身后探出小脑袋,她看不太懂天幕上的内容,但她能感觉到刻晴姐姐现在的心情好像很复杂。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机关小团雀,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刻晴的手心里。
“姐姐,别难过,月桂说,难过的时候摸一摸毛茸茸的东西,就会好起来的。”
掌心传来的、机关造物特有的微凉触感和轻微的震动,将刻晴从漫长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她低下头,看着掌心里那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鸟,又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
荧和林凡还在为“应急食品”的归属权斗嘴,派蒙在旁边上蹿下跳地“主持公道”,甘雨安静地坐着,眼含笑意,瑶瑶正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一墙之隔的万民堂,锅铲飞舞,人声鼎沸。食客们关于帝君与凡人账单的笑谈,还在被当作最新的段子反复咀嚼。
这人间的烟火气,如此真实,如此喧闹。
刻晴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翻涌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悄悄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万民堂特有的、辣椒与香料混合的辛香。
她转头,看向荧,声音还有些微不可查的沙哑。
“今天……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难过,又最开心的一天了。”
说完,她抬起手,用指尖飞快地揩去眼角那点不受控制的潮意,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再回过身时,她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玉衡星。
她将掌心的小团雀珍重地递还给瑶瑶,然后走到桌边,将那卷被她遗落的、关于码头扩建的图纸,重新抱在了怀里,抱得紧紧的。
仿佛那不是一卷冰冷的图纸,而是整个璃月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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