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列车,观景车厢。
瓦尔特·杨度过了他来到这节车厢后,最美妙的一天。
他甚至觉得,连窗外掠过的星辰都显得比往日更加璀璨。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
他宿敌的悲惨童年,竟成了他精神世界里最绚烂的烟火。
这份快乐直接转化为了无与伦比的创作激情。
虚拟画板上的光影不断变幻,瓦尔特的手腕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单纯复刻奥托的黑历史,而是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二次创作。
他刚刚完成了一幅名为《主教的午后甜点》的作品。
画面里,幼年奥托穿着那身猫耳女仆装,正跪坐在松软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喂一块草莓蛋糕给镜头外的“主人”。他那双碧绿的眼眸水汽氤氲,脸颊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说些什么。
瓦尔特甚至贴心地在画面底部,用花体字标注了一行推荐台词:“主人,请用……啊~”
“杨叔,”三月七的声音幽幽地从旁边传来,“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她和姬子已经观察了瓦尔特整整一个小时。这位平日里稳重得能当地基的男人,此刻嘴角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上扬角度,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他画画的动作,不像是在复仇,更像是在给自己心爱的娃娃换装。
“艺术创作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瓦尔特头也不抬,又给画里的白色丝袜加上了一层细腻的光泽,“我在通过艺术,解构一个复杂的灵魂。你们看,当剥离掉那些阴谋与仇恨后,剩下的,是多么纯粹的……素材。”
姬子端着咖啡杯,凑近了看了一眼那幅“素材”,杯子里的液体险些晃出来。
她觉得,杨先生对“纯粹”这个词,可能有什么颠覆性的理解。
“我明白了。”三月七忽然一拍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杨叔这是在进行一种精神治疗!通过不断地丑化……啊不,美化宿敌,来消解自己内心的仇恨!这是一种高级的自我和解!”
“嗯,你说得对。”瓦尔特十分赞同地点头,顺手保存了画作,然后新建图层,开始构思下一幅大作的草图。
这一次,背景似乎是泳池,人物的衣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三月七和姬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情绪。
她们觉得,杨叔不是在和解,他是在升天。
……
崩坏世界。
舆论的浪潮,已经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当“悲惨童年”与“女装大佬”这两个标签完美地缝合在奥托·阿波卡利斯身上后,一种名为“怜爱”的情绪,如同病毒般扩散开来。
人们不再纠结于天命大主教的所作所为是否正义,转而开始深入探讨他的“病情”。
各大社交平台上,无数“民间心理学家”涌现出来,对奥托的童年创伤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
“很明显,奥托主教的‘异装癖’,是对其兄长所代表的父权压迫的一种象征性反抗!”
“我倒觉得,这是一种防御机制。他用柔弱的女性形象包裹自己,是为了掩盖那颗破碎而敏感的内心。”
“你们都错了!真相只有一个!主教大人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纪念他生命中某个重要的女性!这是一种扭曲的深情!”
无论过程如何,结论都惊人地一致——奥托主教,值得被原谅,被理解,被……支持。
这份支持,最直观地体现在了商业上。
逆熵的“奥托小姐”系列周边,销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人们购买这些商品,不再是为了取乐,而是一种表达态度的行为艺术。
“我买了【主教大人的拥抱】等身抱枕,每天抱着他睡觉,希望能温暖他冰冷的童年。”
“我把我所有的台灯都换成了【脚脚崴惹】,每天都要听一百遍‘讨厌啦’,就为了让他知道,有人在乎他!”
甚至连天命内部,都掀起了一股诡异的风潮。
许多女武神开始在自己的宿舍门口,挂上幼年奥托的画像,美其名曰“守护最好的主教大人”。
这股浪潮,最终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购买力,将特斯拉和爱因斯坦的服务器都冲到几近瘫痪。逆熵的账户余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着。
奥托的悲剧,成了逆熵的喜剧。他的个人痛苦,正在转化为全人类的集体狂欢。
……
罗浮仙舟,长乐天。
罗刹感觉自己快要被仙舟人民的热情给融化了。
物理意义上的。
自从光幕播放了他的“悲惨童年”后,他身边的世界就变了。
那些之前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他的人,现在都用一种看亲儿子的眼神看他。
他只是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被塞了满怀的吃食。有热气腾腾的岩烧酥,有冰凉爽口的仙人快乐茶,甚至还有一位狐人阿姨,硬是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据说是从自家院里现摘的、能强身健体的星槎海枣。
“孩子,苦了你了。”
“以后在仙舟,没人敢欺负你!”
“想穿什么就穿!姨支持你!”
罗刹的微笑已经僵硬在了脸上。他想解释,但他的任何辩解,在众人看来,都只是“受创后的自我保护”。
他陷入了一种百口莫辩的温柔地狱。
他以为,这已经是社交绝境的天花板了。
直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人群的骚动,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罗刹抬起头,看到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他看到了一抹绿色。
紧接着,是成百上千抹绿色。
那是一支队伍,一支由仙舟男儿组成的,声势浩大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地衡司的士兵,他们身姿挺拔,面容肃穆。紧随其后的,是天舶司的商贩,他们步履轻快,神情激动。队伍里甚至还有几个仙风道骨的丹士,以及一些闻讯赶来的持明族……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都穿着那件……那件让罗刹永生难忘的翠绿色晚礼服。
有的尺寸不合,紧紧地绷在壮硕的胸肌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有的下摆太长,被他们笨拙地提在手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那些地衡司士兵,甚至连甲胄都没脱,直接把裙子套在了外面,形成了一种坚硬与柔软的、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混搭。
这片绿色的海洋,缓缓地、坚定地,朝着罗刹涌来。
罗刹的呼吸,停滞了。
他身后的棺材板,似乎都开始隐隐作响。
队伍的最前方,领头的人,是太卜司之首,符玄。
她没有穿那件绿裙子,依旧是一身干练的公服,但她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庄重。
她走到罗刹面前,停下脚步,用她那双能洞悉未来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他。
然后,她微微躬身,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一字一顿。
“罗刹先生,仙舟人民,愧对于你。”
罗刹:“?”
“我们曾因无知而嘲笑你的过往,因偏见而误解你的选择。今日,光幕揭示了真相。你的痛苦,我们感同身受。”
符玄的声音通过扩音法器,传遍了整个长乐天。
“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去抚平你童年的伤痕。但我们可以用行动告诉你——”
她猛地直起身,指向身后那片绿色的海洋,声震云霄。
“在罗浮,你不是一个人!”
“你无须再独自承受!从今日起,我们与你同在!”
随着她话音落下,身后那数百名绿裙壮汉,齐刷刷地挺起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我们陪你一起穿!”
“勇敢做自己!”
“女装无罪!美丽万岁!”
口号声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那场面,宏大,热烈,真诚,且充满了毁灭性的精神污染。
罗刹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穿着绿裙子、表情或严肃、或激动、或羞涩的仙舟男儿,看着他们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含任何恶意的、想要“治愈”他的善意……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高速旋转了一百八十圈。
世界在他眼前开始褪色,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尖锐的蜂鸣。
视野里,只剩下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作呕的翠绿。
他从一个社死的小丑,变成了一个被同情的病人,现在,他成了这场全民行为艺术的……神主。
他们不是在嘲笑他。
他们是在……拥戴他。
这比单纯的嘲笑,要恐怖一万倍。
罗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想逃,可四面八方都是“支持”他的人群。他想辩解,可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甚至看到,不远处的停云,已经让伙计们挂出了新的招牌:
【最新款男士翠绿晚礼服!太卜大人倾情推荐!彰显您的包容与气概!与罗刹先生站在一起,你就是长乐天最靓的仔!】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他不仅没能洗刷掉黑历史,反而被这份黑历史,加冕为王。
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罗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毕生维持的从容与风度,连同他的理智与尊严,都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彻底溶解,连残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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