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
三大爷阎埠贵这把火,没烧向院里任何一个鸡毛蒜皮的角落,而是直冲自己的天灵盖,烧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自从被何大清一句话点为院管会的三大爷,阎埠贵觉得脚下踩的都不是地,是云彩。
腰杆子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走在院里,看谁都像在用游标卡尺丈量对方是不是个“不安定因素”。
权力的滋味,哪怕只有针尖那么一小点,也足以让人沉醉。
品尝到甜头的第一件事,他揣上自己那个标志性的、永远空着的搪瓷茶缸,迈着四方步,溜溜达达地直奔何家。
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
“大清啊,在忙呢?”
阎埠贵一脚踏进门槛,眼珠子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熟稔得如同在自己家,拎起桌上的暖水瓶就给自己倒了杯水。
“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他一屁股墩在八仙桌旁的长凳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跟你说,现在院里这风气,可是大不一样了!”
他把茶缸往桌上重重一放,溅出几滴水珠。
“自从咱们院管会成立,那些个爱嚼舌根的,墙角乱泼脏水的,都收敛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开始滔滔不绝,讲的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谁家晾的衣服滴水碍了事,谁家孩子又掏了谁家窗户纸。
这些琐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成就感。
他的眼睛始终没闲着,余光像两道探照灯,来来回回地刮过何大清的侧脸,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赞许或认同。
何大清手里正盘着个木头零件,头也不抬,只是从鼻腔里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节。
“嗯。”
“哦。”
“是吗。”
这种不冷不热的反应让阎埠贵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气力没处使。他讲得口干舌燥,终于憋不住了。
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人几乎要贴到何大清身上。
他刻意压低了嗓门,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惊天大秘密的神秘与兴奋。
“不过啊,大清,有件事我得给你提个醒。”
“我瞅着一大爷那意思,不对劲。”
“他好像跟二大爷刘海中走得特别近。就在昨天,我亲眼看见的,刘海中提溜着一瓶酒进了他家屋,俩人把门一关,在里头嘀嘀咕咕聊了足有半个钟头!”
阎埠贵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
“我估摸着,他们这是想联合起来,把你这个院里的主心骨给架空啊!”
说完了。
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后仰,用一种功臣等待封赏的眼神,死死盯住何大清。
他期待着,期待看到震惊、愤怒,或是凝重。
最好,是何大清立刻拍案而起,拉着他的手,急切地商量对策,将他引为第一心腹。
然而,阎埠贵的剧本,何大清一个字都没看。
“嗤。”
一声极轻,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嗤笑,从何大清的唇边逸出。
那笑声仿佛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阎埠贵鼓胀起来的得意。
何大清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淡淡地瞥了阎埠贵一眼,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三岁顽童打架般的懒散和不屑。
“三大爷,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家多算算你家下个月的煤球够不够烧。”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块冰,砸在阎埠贵燥热的心上。
“至于他们俩那点小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掀不起浪。”
这已经不是不屑了。
这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俯视。
是一种手握星辰大海的人,对于池塘里两只小虾米打架的彻底无视。
在阎埠贵看来,这是天大的权力斗争,是院里的“三国演义”。
可在何大清眼里,这不过是幼儿园级别的过家家,甚至不配让他多投入一丝一毫的精力。
“轰”的一下,一股热血直冲阎埠贵的脑门。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邀功,所有的期待,都在对方那轻飘飘的一句话里,碎成了齑粉。
他感觉自己像个脱光了衣服在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而台下唯一的观众,却打了个哈欠,扭头走了。
尴尬。
无尽的尴尬,让他如坐针毡。
他端起茶缸,将剩下的温水一口气灌进肚里,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那……那我先回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背影都写满了仓皇。
打发走这个鼠目寸光的阎老西,何大清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仿佛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转身回到屋里,视线落在女儿何雨水身上时,那份俯瞰众生的淡漠瞬间融化,化为了一池春水。
小小的何雨水正趴在桌上,小脸几乎贴到了本子上,右手费力地攥着一根铅笔,一笔一划地描着红。
只是那握笔的姿势,歪歪扭扭,整个身子都拧着,像根麻花。
写出来的字,自然也是东倒西歪,毫无筋骨。
换做别的家长,恐怕早就一声断喝,上前粗暴地掰正她的手和身子了。
何大清却没有。
他转身,拉开一个老旧的木柜,从里面拿出一把做工还算精致的木制弹弓,又掏出了一小包黄澄澄的泥丸。
这是他前几天在鸽子市,顺手给女儿淘换的小玩意儿。
“雨水,走,爸带你玩个好东西去。”
何雨水的眼睛瞬间亮了。
院子里的空地上,秋风微凉。
何大清将弹弓递到女儿手里,然后从她身后,用自己宽厚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两只小手。
他没有直接帮她拉开皮筋,而是先调整她的站姿。
“你看,这打弹弓啊,就跟写字是一个道理。”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女儿的耳朵里。
“肩膀要放平,不能缩着。”
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身子要站直,腰挺起来。”
他用手扶正女儿的脊背。
“眼睛、弹弓的皮筋、远方的目标,要让它们在一条直线上。这叫三点一线。”
他的气息拂过女儿的耳畔,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身体的姿势歪了,心里想着打东边那棵树,可手不听话,那泥丸子肯定就‘嗖’地一声,飞到西边墙上去了。”
他引导着何雨水,瞄准远处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他的手包裹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小小的力量,然后轻轻一放。
“嗖——”
泥丸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飞出。
虽然没能打中树干,却擦着树边飞了过去,方向正了不少。
“哇!”
何雨水发出一声兴奋的欢呼,回头看着父亲,满眼都是崇拜的星星。
何大清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软的发丝从指间滑过。
“读书写字,也是一模一样的道理。”
“你的坐姿对了,握笔的姿势对了,心就正了,气就顺了,那写出来的字,自然而然也就端正、好看了。”
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眼神深邃而认真。
“记住爸的话,把字练好。字是人的脸面,也是人生的根基。”
“将来,你要考上大学,走出这个院子。爸给你在城里买大房子,让你远离这些鸡毛蒜皮、是是非非。”
他望着女儿那张被兴奋染红的、纯真无邪的笑脸,目光却穿透了她,望向了一个更遥远的未来。
这小小的四合院,困住了太多人,磨平了太多人的棱角。
它困不住自己。
也绝不能,困住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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