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决定，在何大清心中沉淀了一晚，已经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
今天，就是收网的第一步。
而那个自作聪明的贾东旭，便是第一个撞上来的猎物。
清晨的阳光刚刚透过后厨油腻的窗户，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独特的腥鲜气。轧钢厂的后厨今天格外紧张，因为进了一批专供给领导的河鲜，是托了关系才从南边运来的。
盆里，几尾鳜鱼摆动着肥硕的身体，背鳍根根竖起，彰显着野性和活力。旁边的青虾则在水中弹跳，激起细小的水花。
贾东旭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年头，能见着这种活物，可是稀罕事。
何大清擦了擦手，仿佛没看到他那副馋样，用下巴指了指那盆鱼虾。
“东旭，过来。”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今天我教你一手绝活，怎么处理这河里的东西。手脚放麻利点，别给我丢人。”
贾东旭精神猛地一振。
绝活？
这么多天，他不是扫地就是刷锅，干的全是脏活累活，今天这老东西终于肯教真本事了？
他连忙凑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得嘞师傅！您瞧好吧！”
可他那双在家里连碗都懒得洗的手，哪里是干这个的料。
何大清递给他一把刮鳞刀，他抓在手里，对着一条鳜鱼就猛刮起来。力道没个轻重，鱼鳞“噼里啪啦”地四处飞溅，崩了他一脸，甚至有几片直接弹进了旁边的汤锅里。
“废物！”
何大清一声冷斥，吓得贾东旭手一抖。
开膛破肚更是灾难。他握着刀，对着鱼腹胡乱一划，力气用得太大，刀尖直接捅穿了鱼胆。
“刺啦”一声，绿色的胆汁瞬间染遍了雪白的鱼肉，一股难以言喻的苦腥味扩散开来。
一条上好的鳜鱼，就这么废了。
何大清的眼神冷得掉冰渣，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种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却让贾东旭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浑身不自在。他心里又怕又恨，手上的动作也愈发慌乱，把剩下的鱼虾收拾得血肉模糊，狼藉一片。
何大清始终冷眼旁观。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
终于，何大清似乎是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向调料架，背对着贾东旭。
就是现在！
贾东旭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眼珠飞快地转动，确认周围几个学徒都在埋头干自己的活，没人注意这边。
他的手，闪电般伸进水盆里。
触感滑腻，冰凉。
他一把抓住那条最大、最肥的鳜鱼，鱼尾在他掌心猛地一甩，力道极大。
贾东旭死死攥住，趁着那股挣扎的力道，顺势将鱼从水中拎出，动作快得几乎没有带起水声。他飞速掀开自己宽大的工服下摆，将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猛地塞进了怀里。
冰冷的鱼身紧贴着他温热的肚皮，那一下下的挣扎，让他的心跳也跟着一起失序。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收拾盆里剩下的残局，耳朵却高高竖起，监听着四周的动静。
一切如常。
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老东西，让你使唤我，今天就让你出点血，给我妈补补身子。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身后，灶台上一只打饭用的不锈钢饭盒，光亮的盒盖上，清晰地映出了他全部的动作。
一道扭曲的、鬼鬼祟祟的影子。
一个贪婪的、自作聪明的窃贼。
何大清眼角的余光瞥过那道反光，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拿起了酱油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等到下午下班的铃声响起，后厨门口，所有学徒照例排成一队，等着接受离厂检查。这是食堂的老规矩，防止有人顺手牵羊。
贾东旭混在队伍末尾，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怀里的鱼已经不再动弹，只是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和挥之不去的腥味，让他心虚到了极点。
眼看前面的人就要检查完了，他正准备趁乱溜走。
“站住！”
一道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背后炸响。
贾东旭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何大清缓步从灶台后走了出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贾东旭的心尖上。
他走到贾东旭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他。
贾东旭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怀里藏的什么？”
何大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没……没什么……”贾东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何大清冷哼一声，懒得再跟他废话。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伸手，直接探入贾东旭那鼓鼓囊囊的怀中。
下一秒，一条还带着体温的鳜鱼，被他一把拎了出来！
鱼尾无力地垂着，身上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是什么？”
何大清将鱼高高举起，声线冰冷，眼神锐利如刀。
轰！
贾东旭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脸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热血直冲头顶，连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完了。
所有学徒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贾东旭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震惊。
“手伸出来！”
何大清厉声喝道，声音里蕴含的怒火，让整个后厨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贾东旭吓得一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何大清转身，从旁边的大桶里抄起那把用来打菜的、厚重的大铁勺。
他握紧勺柄，抡圆了胳膊，用沉重的勺背，对着贾东旭摊开的手心，毫不留情地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
是铁器与皮肉结结实实的碰撞声！
“啊！”贾东旭发出一声惨叫，疼得眼泪当场就飙了出来，整条手臂都麻了。
何大清面无表情，手腕一翻，又是狠狠一下！
“啪！”
“第二下，是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贾东旭痛得蜷缩起身体，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何大清一把攥住手腕，动弹不得。
第三下，接踵而至！
“啪！”
“第三下，是让你记住，想从我何大清这里偷师学艺，你还不够格！”
三下抽完，贾东旭的手心已经红肿一片，高高地鼓了起来。他疼得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何大清扔掉铁勺，声音响彻整个后厨。
“今天，罚你把整个后厨的地板，用刷子给我刷三遍！刷不干净不准回家！”
这番雷霆手段，这顿毫不留情的毒打，彻底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学徒，此刻全都噤若寒蝉，看向何大清的眼神里，只剩下敬畏和恐惧。
从今天起，这后厨，姓何。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干部服的通讯员小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何师傅，厂长请您去一趟办公室。”
来了。
何大清心中一片了然。
他计划的第二步，已经随着厂长的召唤，正式开启。
走进厂长办公室，一股浓重的茶香和烟草味扑面而来。
厂长正拧着眉头，一脸愁容地在踱步。
“大清啊，你来了。”
厂长看见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倾诉对象，连忙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厂里最近的效益，你也知道，实在是困难。上面有精神，希望我们这些干部能带头做表率，降一降工资，和工人们共渡难关啊。”
何大清心中早有剧本，他听完，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沉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厂长，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他站起身，语气无比诚恳。
“既然厂里都这么困难了，我何大清也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光拿钱不作为。”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厂长，一字一句地说道：
“要不，我干脆辞职算了，也算是为厂里减轻点最后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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