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尸身颈部再三勘验后,叶淮西面沉如水,也学着老周高声道:“喉部舌骨横向断裂,生前可能遭外力扼颈。”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众人一脸迷茫。
老周颤声道:“女娃儿,人命关天,可不许瞎说。”
叶淮西面目凝重,继续道:“尸身背部、臀部及四肢压地之处有血荫,与自缢死者血荫分布有异,自缢的尸体下垂,血荫应集中于下肢。”
她抬起头,看向沈砚,“受害人死后曾平躺超过6个时辰,后被悬挂。”
沈砚将信将疑的当口,听见叶淮西毋庸置疑的声音。
“此处是第二现场,受害人先被勒死,后被移尸到此处,吊在树上伪装自缢。”
沈砚环顾四周,“移尸到这里……那他是在哪里被勒死的?”
叶淮西此时已经完成了勘验,站起来,边摘手套边道:“大人好问题,可将尸首带回府衙,需要再做进一步勘验。”
府衙。
花厅。
知府高湛如坐针毡。
裕王府的人还未走,执意要找府衙要个说法,此刻韩同知正在与他们应对。这还不是最难搞的,最难搞的是眼前这位。
他擦了把额上的汗,借机瞥了眼面门向左位置上的锦衣卫百户,眼见他放下茶盅,于是趁机道:“这龙井明前茶,沈大人可还喝的惯?”
沈砚抬眼看过去,“高大人客气,不愧是人间天堂,怀槿第一次来,便已深知它的好处。”
高湛暗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小心翼翼关切道:”国公大人可还安好?“
沈砚淡淡作答:“舅父身体向来康健,多谢高大人挂怀。”
“哦,那甚好……”高湛顿了顿,继续,“缇帅呢,可也安好?”
这回,沈砚一改之前淡然,脸上多了些忧虑,“二舅父身体倒是无恙,只是近来躬耕王事,我瞧着劳顿异常。”
高湛叹了口气,面露感佩之色,拱手向北虚虚一礼,“缇帅公忠体国,实乃我辈楷模。只盼大人于百忙之中,亦能珍摄玉体,方是朝廷之福,我等下官之愿啊。”
沈砚正要接话,一名衙役匆匆进来,禀报敛房一切已准备就绪,请两位大人前去。
高湛朝沈砚赔笑道:“有劳沈大人了,晚上在鄙人府上设宴,还请沈大人……”
话没说完,他的眼前只剩下一角墨色衣角,沈砚已消失在门口。
敛房。
尸骸摆上尸台。
叶淮西已换了身青布直衫,正全神贯注丈量尸身。
知府进来便看到尸台旁正勘验尸骸的陌生女子,脸色一变,刚要大喝一声。旁边沈砚及时道:“高大人,这位叶淮西,是老周的徒弟。”
徒弟?高湛一脸疑惑地看向老周,没听说老周什么时候收了徒弟啊。
老周也是有眼力劲儿,忙上前,“禀大人,是我刚收的徒弟,我看她天资聪颖……”
“是吧,”碍于有沈砚这尊佛在,高湛收敛了脾气,颇耐心道:“仔细着。”
“是。”
……
“验出是我们家小王爷了吗?”忽闻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来人急切不已。
高湛眉毛一拧,下一刻却又换了副忧愁面孔,朝门口迎去。
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鸦青色湖绸直裰,虽无绫罗加身,但通身气度却比寻常乡绅还要体面矜贵,便是裕王府大管家朱寿了。
“管家的,眼下正在验呢,王爷近来可好些了啊?。”
朱寿满脸戚色,长叹一声,几欲落泪,“真是雪上加霜啊,这王爷病重,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偏偏小王爷又……”
高湛安慰他,“管家的放心,若真是小王爷,不光我杭州府,圣上也定会为裕王主持公道。”
说到圣上,朱寿的目光落到沈砚身上,看他周身气度不凡,忙上前行礼,“这位便是锦衣卫沈大人吧?”
沈砚回礼,“在下沈砚。”
朱寿哀叹一声,就要拜下去,“全仰仗沈大人和高大人了,老奴先行谢过……”
沈砚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人已到齐。
书吏展开尸格,叶淮西高声唱报。
“男尸一具,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八到十日前……”
“身长五尺四寸,右臂有陈旧断裂伤,应是七八岁时摔断过,救治及时,恢复良好……”
朱寿一声哀嚎,“哎呀!是我家小王爷,小王爷啊……”
边嚎边作势就要往尸台上扑,被沈砚一把拽住。
这么快就确定尸首身份,高湛此前从未见过此番操作,不禁奇道,“你这本事是……”
“祖传验尸术。”老周抢先答道,“这是我徒儿家祖传的验尸术。”
高湛若有所思,“难怪,此前倒是从未见过,咳咳……”
管家哭声渐止,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重新回到尸台上。
眼见叶淮西剖开尸身胸膛,掏出腐败不堪的内脏……
知府和管家的眼睛顿时瞪大。
“呕……”
“呕……”
叶淮西手上动作不停,将内脏中掏出的东西放入水碗中,搅拌、过纱网,最后将纱网中的残渣倒入另一只碗中。
叶淮西在碗中一阵翻检,盯着残渣出神。
众人也都跟着紧张起来,屏住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半响,叶淮西转过身,“有鸡吗?”
众人:……
“鸡鸭鹅,或者小猫小狗也行……”
一只拳头大的小鸡,细密绒毛,黄澄澄的。
“高大人。”
沈砚盯着那只在敛房地上闲庭信步的小鸡仔,碰碰高湛的胳膊,“这鸡……还真让你找来了。”
高湛想笑,笑不出来。
这鸡仔是五岁儿子的心头好,怎么说都不肯给,最后没办法只能施展淫威硬夺。要不然,这一时半会儿功夫,上哪儿去找只鸡来。
此刻后宅里定是鸡飞狗跳,自己后面几天的日子怕是别想安生了。
叶淮西端着那碗泡过尸身胃容物的水过来时,沈砚见她面色平静,眼都不眨,不禁心头一颤,拦住了她。
“这鸡……”
叶淮西看向他,目光平静,“沈大人想说什么?”
沈砚冷冷道:“你不是要毒死它吧?”
叶淮西:“应该不至于,顶多晕一阵子。”
沈砚这才放下手。
碗放到小鸡跟前,那鸡却对那碗水并不感兴趣,来来回回绕着碗打转,就是不啄一口。半响之后,叶淮西已经没了耐心,一弯腰抓起鸡仔。
高湛“嗷”了一声,把头别过去,不忍直视。
沈砚双臂抱胸,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
鸡喙碰到水面,试探几下,啄了几口,叶淮西这才满意地将它放下。
片刻后,小鸡开始扑腾、转圈,继而昏倒。
高湛“咦”了一声。
沈砚放下手臂。
叶淮西站起来,目光坚定看向沈砚,“死者生前中毒,后才被扼杀。”
“小王爷啊……”闻此言,朱寿边呕边嚎。
高湛:“可知是什么毒?”
叶淮西:“曼陀罗,种子和花,磨成粉。”
朱寿:“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加害我们小王爷……”
“沈大人在想什么?”叶淮西注意到沈砚久未说话。
沈砚目光如炬,“既然下毒,为何不直接毒死,还要多此一举。”
敛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寂静中,叶淮西的声音响起。
“真相究竟如何,就要交给两位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