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入了夜,寒气便从四面八方渗进砖瓦的缝隙,无孔不入。
煤渣胡同的小院里,唯有书房还亮着一盏孤灯。
灯火如豆,映着林卫国年轻而沉静的侧脸。他指尖捻过泛黄的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是寂静中唯一的声响。他正在研读一本刚从鬼市淘来的孤本医书,上面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早已失传的古方。
忽然。
“笃,笃,笃。”
三声沉闷而克制的敲门声,不疾不徐。
短暂的停顿后,又是两声。
“笃笃。”
三长两短。
林卫国翻动书页的手指停在半空,目光从古籍上抬起,望向紧闭的院门,眼神幽深。
他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对方极有耐心,敲过一次便不再出声,仿佛融入了门外的夜色,只有那极具规律的暗号,证明着他的存在。
确认再无旁人窥伺,林卫国这才放下医书,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整个院子瞬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他摸黑走到门边,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缓缓拉开了门栓。
门外,一道瘦高的黑影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模糊。
来人正是三天前被他所救的那位中年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清亮。
“小同志,别紧张。”
来人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温和力量。
“我是来谢谢你的。”
林卫国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中年人迈步而入,林卫国随即回身,将院门重新关好,落栓的声音在夜里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他重新点亮油灯,昏黄的光芒再次铺满这间不大的书房。
“我叫老周。”
来人主动开口,嗓音里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沙哑。他没有提及自己的全名,也没有说任何关于身份的题外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环视着这间屋子。
书架上排满了各种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西学格致,甚至还有几本外文原著。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香炉,再无他物。
这不像一个少年的居所,更像一个苦读多年的老学究的书斋。
最终,老周的目光落回到林卫国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初见时的审视,而是带着几分探究,以及一丝掩饰不住的赞赏。
这个少年身上有种远超年龄的沉稳,面对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深夜来客,他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好奇或慌乱,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举手之劳罢了。”
林卫国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提起桌上的陶壶,给老周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
老周道了声谢,伸手去端茶杯。
就是这个动作,让林卫国的眼神微微一凝。
老周抬起左臂时,整个肩膀到手肘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极不自然。紧接着,他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丝痛楚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他没有躲过林卫国的眼睛。
“你受伤了?”
林卫国没有问,而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出事实。
老周端茶的动作僵住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苦笑,放下了茶杯,活动了一下左肩。
“眼力不错。撤离的时候,被弹片擦了一下,不碍事,小问题。”
林卫国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长衫的左臂上。
“脱下衣服,我看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份量,那是属于医者的权威。
老周看着他,迟疑了片刻。
他看到了少年眼神里的认真,那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纯粹的、对伤情的关切。
他沉默着解开了长衫的盘扣。
长衫褪下,里面的白色衬衣左臂位置,赫然缠着一圈简陋的布条充当绷带。布条的材质粗劣,上面已经渗出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卫国伸手,小心地解开那已经打了死结的布条。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味混杂的气息飘散开来。
当最后一层布条被揭开,伤口的真实情况暴露出来。
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虽然不算深,但皮肉已经外翻,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肿,边缘甚至微微泛着青紫色。
这是感染的迹象。
在这个缺医少药,一支盘尼西林比黄金还贵的年代,这样不起眼的伤口一旦处理不当,引发败血症,足以要了一个壮汉的命。
林卫国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转身走向书架,背对着老周,像是在寻找什么。实际上,他的意念已经沉入了系统空间。
下一秒,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和一卷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全新雪白绷带。
他回到桌边,拧开一瓶烈酒,用干净的棉球蘸着,动作熟练地开始为老周清洗伤口。
“嘶……”
烈酒接触到发炎的皮肉,剧烈的刺痛让老周这位硬汉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肌肉瞬间绷紧。
林卫国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手上的动作又快又稳,将伤口周围的脓血和污物清理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打开那个白瓷瓶,将里面雪白的粉末,均匀地洒在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老周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一轮剧痛的准备,牙关都咬紧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感,从伤口处瞬间扩散开来。
那感觉难以言喻,仿佛一团燃烧的炭火被一捧冰凉的清泉瞬间浇灭。原本火烧火燎、深入骨髓的痛感,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迅速消退,直至完全消失。
老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伤口处那股清凉之意正温和地渗透进血肉,原本红肿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一丝灼人的热意。
这药效,简直神乎其技!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卫国,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骇然。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药物的认知范畴。
林卫国神色如常,仿佛只是用了一瓶再普通不过的金疮药。他拿起干净的绷带,用一种专业而标准的手法,迅速为老周重新包扎好了伤口,最后打上一个漂亮的活结。
“好了。这几天注意不要沾水,按时换药。”
老周没有立刻回应,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动作已经远比刚才灵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他看着手臂上崭新洁白的绷带,又看看眼前这个神情淡然的少年,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最终化为一种无法言说的郑重。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遇到高人了。
这份医术,这种神药,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足以让无数大人物奉为座上宾的存在。
沉默了许久,老周重新穿好长衫,站起身。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药的来历,这是聪明人的默契。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林卫国深深地看了一眼。
“今天,我承你两个情。”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救命之恩,疗伤之情。”
“我们纪律严明,不能给你任何金钱或物质上的回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个朋友,我们交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不起眼的铜钱,递了过去,并低声告知了一个地址,和一句在紧急情况下用于联络的暗号。
那是一句郑重的承诺,一个代表着庞大力量的承诺。
林卫国接过铜钱,平静地点了点头。
老周不再多言,拉开门,身影迅速没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院门重新关上,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林卫国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普通的铜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成功与这个时代最强大、最神秘的那个“组织”,搭上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这条线,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将是他最坚实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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