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关掉主控台最后一道防火墙,指尖在离线模式确认键上停了两秒。服务器风扇的低鸣渐渐被走廊尽头的滴水声取代。他摘下领带夹,收入西装内袋,转身走出监控区,电梯下行时没有看一眼实时数据屏。
病房在住院部十一层东侧,门牌编号1107。他推门进去时,床头监护仪正发出轻微的规律蜂鸣,母亲的呼吸平稳,指尖血氧值稳定在九十四。墙角的全息投影仪连接着便携主机,光缆沿着墙壁垂落,在地面绕出半圈冗余长度。他蹲下检查接口,重新固定松动的传输端口,启动校准程序。
画面闪了几下,天花板浮现出星轨般的光路模型,与预设音频波形图对比显示,同步误差始终卡在0.3秒。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左腕机械表的走时声比平时沉了一度。
门外传来轮子碾过门槛的声音。周慕云推着一辆搬运车进来,车上是一台老式立式钢琴,漆面有几处剥落,踏板边缘磨损严重。他没说话,把琴靠墙摆好,掀开琴盖,手指在C调白键上轻轻按下,音准偏高八音分。
“你这设备太干净。”他说,“像手术刀,切得准,但没温度。”
江逸站起身,“我们需要的是神经刺激响应,不是音乐会。”
“可她听的是音乐,不是数据流。”周慕云走到投影仪旁,伸手挡住一束光斑,“你的光跟着节拍走,但节拍是死的。人弹琴,会有呼吸,有犹豫,有重一点、轻一点的地方——这些微小波动,才是能钻进昏迷里去的东西。”
江逸没反驳。他调出系统日志,将外部音频输入通道切换为实时捕捉模式,关闭所有自动修正功能。
“只能试一次。”他说,“夜间不允许乐器演奏,护士查房发现会叫停。”
周慕云点点头,坐到琴凳上,调整高度,双脚踩稳踏板。他从口袋里取出耳钉盒,把翡翠耳钉放进衬布格子里,顺手摘下外套搭在琴侧。
“贝多芬,《月光》第三乐章。”他说,“我用弱触键,控制动态范围。”
江逸按下录制键,同步开启全息投射。光斑随着第一个音符升起,在天花板铺展出流动的星河图案。
琴声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前几组和弦平稳推进,监护仪曲线毫无变化。周慕云每弹完一段,就停下来等十秒,让系统采集脑电背景值。江逸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摩挲表冠边缘。
第二乐章结束,护士推门进来换药瓶。她看了眼钢琴,又看向江逸,“家属同意书我见过,但真要弹下去,得确保不会引起血压剧烈波动。”
“全程生命体征监控在线。”江逸指着终端,“超过阈值自动终止。”
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签了字,临走前低声说:“上次她有反应,是听到你说话的时候。”
门关上后,病房陷入短暂安静。周慕云活动了下手腕,深吸一口气,开始第三乐章的急板。
节奏陡然加快,音符密集如雨。江逸同步启动光脉冲程序,星轨图案加速流转,光点随音高跳跃,在墙面与天花板之间织成一张动态网。他的目光在母亲面部和监护屏之间来回移动。
进入高潮段落时,江母原本平放的右手忽然抽动了一下,食指微微蜷缩,指甲边缘擦过床单。监护仪立刻跳出一个异常峰值,蜂鸣一声短响。
江逸猛地抬头。
周慕云没停,继续弹到最后一个降E和弦,收手时指尖压住余音,让震动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护士几乎是跑着回来的,手里拿着记录本。她核对时间戳,反复看了三遍心率图谱,抬头时声音有点发颤:“这是本月第三次了!上次还是您父亲来的时候,她眼角动了一下……这次是手指,明显动作!”
她迅速贴上新的电极片,调整采样频率,“我马上通知值班医生过来复核。”
说完匆匆出门,脚步在走廊渐远。
江逸站在床边,没有去碰任何设备。他看着母亲的手,那根曾无数次为他整理领口、翻书页、按住他发烧额头的手,此刻静静躺在白色被单上,指节微微泛白,但确确实实留下了刚才那一颤的余迹。
他解下领带,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缓缓坐下。
周慕云没动,只是低头检查钢琴踏板的回弹力度,拧紧一颗松动的螺丝。他没问结果,也没说接下来怎么办。
江逸终于开口:“为什么选这首?”
“不是我选的。”周慕云抬起头,“是你母亲年轻时考级的曲目。档案室的老护士提了一句,我去翻了三十年前的登记簿。”
江逸怔住。
“她说,当年考场停电,你母亲坚持用手电筒照着谱子弹完,最后一个音落下,全场鼓掌。”周慕云顿了顿,“那时候,你才三岁,在门口抱着一只破耳朵的兔子玩偶,哭得满脸泪。”
江逸闭了闭眼。
“我记得那只兔子。”他声音很低,“后来被我烧了。”
周慕云没追问原因。他重新戴上耳钉,拿起外套披上肩。
“明天同一时间,我还会来。”他说,“下次试试《幻想奏鸣曲》第一乐章,慢板部分加一点点延音,看看能不能让她眼皮动一下。”
江逸点头。
周慕云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又停下,“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不是让她听见,而是让她愿意醒来。”
门开了一条缝,走廊灯光斜切进来一道光带,落在钢琴漆面上。
江逸望着母亲的脸,指尖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那只手很凉,但不再完全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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