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两间孤零零的北房。
房门正对着院里德高望重的一大爷易中海家,这位置不好不坏,却也意味着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混杂着灰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两个妹妹林婉儿和林清儿连连咳嗽。
屋里空旷得能听见回声。
除了靠墙那铺斑驳破旧的土炕,四壁空空,墙皮泛黄脱落,露出底下暗色的泥坯。阳光从破了角的窗户纸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上下翻飞。
母亲周云站在门口,看着这番景象,眼神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从江南水乡到这北国都城,从宽敞明亮的家到这徒有四壁的屋,落差之大,让她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楚。
“妈,婉儿,清儿。”
林卫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颗定心丸,瞬间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愁绪。他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颓丧,反而燃烧着一簇名为希望的火焰。周云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心里的忧虑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是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儿都是家。
两个小丫头更是单纯,哥哥的话就是圣旨。她们对视一眼,原本因为陌生环境而产生的怯懦一扫而空,开始好奇地打量起这个未来的新家。
安顿的过程简单得有些心酸,几件换洗衣物,一床薄被,便是全部家当。
林卫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几块钱,这是他们全部的流动资金。他却毫不在意,牵起两个妹妹的手。
“走,哥带你们买东西去。”
供销社里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那个年代的,肥皂、布料和各种杂货混合的味道。林卫径直走到文具柜台,给两个妹妹一人挑了一个崭新的铁皮文具盒,上面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色大字,又买了崭新的中华牌铅笔。
两个小丫头把新文具盒紧紧抱在怀里,宝贝得不行,回家的路上,脚下像是踩了弹簧,一路都在蹦蹦跳跳,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
一家人刚回到院里,挽起袖子准备跟满屋的灰尘大干一场,一个身影就踱了过来。
来人约莫五十出头,身形清瘦,背微微有些佝偻,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瓶底厚的老花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教书先生的酸腐气。
他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先是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
“哟,新来的邻居吧?”
林卫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
“我是这院里的三大爷,阎阜贵,就在咱们旁边的红星小学当老师。”阎阜贵自我介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身为“文化人”的优越感。
“三大爷您好,我叫林卫。”林卫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态度客气,却也带着疏离。
阎阜贵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林卫,当听说林卫是轧钢厂杨厂长亲自安排进来的干部时,他那双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光芒。
干部!
杨厂长的人!
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迅速组合、发酵,最后凝结成三个字——有油水!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哪里是什么邻居,分明就是一只能下金蛋的肥硕母鸡,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便宜”的香甜气息。
“哎呀,林卫同志,真是年轻有为啊!”
阎阜贵的声调立刻高了八度,热情得判若两人。他背着手,迈开四方步,像极了领导视察工作,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踱了一圈,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这刚来,条件是艰苦了点。缺东少西的吧?”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林卫一家那点可怜的行李,最后落在林卫身上,一副“我为你着想”的表情。
“没关系!有事儿就跟三大爷说,别客气!三大爷我在这院里住了几十年,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街坊四邻谁不给个面子?保准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嘴上说得豪气干云,一双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往林卫脚边的包裹上瞟。那话里话外的暗示,露骨得毫不掩饰:我都这么关照你了,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实在的东西,“表示表示”?
这点伎俩,林卫前世在社会上早已见得多了。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那就先谢谢三大爷了,往后日子长着呢,免不了要多麻烦您。我们这刚来,也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不成敬意。等安顿下来,家里收拾利索了,我再提着酒登门拜访,跟您好好喝两杯。”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把“感谢”这块大饼画到了遥远的“以后”,却绝口不提眼下送礼的事。
阎阜贵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他铺垫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结果就换来一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
他心里顿时堵得慌,再看林卫那张真诚的脸,只觉得这年轻人看着浓眉大眼,实则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滑不留手。
“呵呵,好说,好说。”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碰了个软钉子,自觉没趣,一张老脸也有些挂不住,转身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动静。
“哟,来新邻居啦?欢迎欢迎啊!”
人未到,声先至。
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正是这院里另一位名人,傻柱,何雨柱。
他刚从轧钢厂下班,身上还穿着那身油乎乎的厨师工作服,看到林卫一家,黝黑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憨厚而热情的笑容。
“你好,我叫何雨柱,在厂里食堂当厨子,院里人都叫我傻柱。”
“林卫。”
林卫对他点了点头。在这个人人精于算计的四合院里,傻柱这种不带任何心机的直率和热情,反而显得格外珍贵。
“刚搬来吧?瞧这屋里,冷锅冷灶的,还没吃饭吧?”傻柱的大嗓门在屋里回荡。
他也不等林卫回答,硕大的身躯一转,就风风火火地回了自己家。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盘子,盘子里是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炒花生米,撒着盐霜,香气扑鼻。
“来,先垫吧垫吧肚子。”
这份不求任何回报的善意,像一股暖流,瞬间淌过林卫的心田。
他从来不是吝啬的人,只是看人下菜碟。
对付阎阜贵那种无利不起早的小人,他一毛不拔。但面对傻柱这样的实在人,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
林卫转身从角落的行李中,拿出了两只用油纸包着的烧鸡。这是他在进城的路上,顺手从一个国营饭店买的,本就是准备改善伙食用的。
他拆开油纸,将其中一只递给傻柱,浓郁的肉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柱子哥,谢了。这只烧鸡你拿回去下酒。”
傻柱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这年头,肉是稀罕物,烧鸡更是逢年过节才舍得买的硬菜。他看着那只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烧鸡,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得嘞!那哥们儿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他哈哈大笑,伸手接过烧鸡,也不推辞,那份爽快劲儿,让人看着就舒坦。
林卫拿起另一只烧鸡,转向了还愣在原地,没来得及走的阎阜贵,脸上依旧是那副客气的笑容。
“三大爷,您也辛苦了,跑前跑后的。这只您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尝尝鲜。”
阎阜贵呆住了。
他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烧鸡,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了上来。
他费了半天口舌,又是暗示又是铺垫,人家不理不睬,一句“以后再说”就把他打发了。
傻柱呢?
就送了一盘不值钱的花生米,人家二话不说,直接回了一只沉甸甸的烧鸡。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得他脸颊火辣辣的。这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阎阜贵的“关照”,在人家眼里,连一盘花生米都不如吗?
他心里对林卫的“小气”和“不懂事”,又多了一层更深的怨念和不满。
可怨念归怨念,到手的好处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他脸上的僵硬瞬间融化,立刻重新堆起菊花般的笑容,双手接过烧鸡,连声道:“哎呀,林卫同志,你这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把烧鸡抓得死死的,生怕林卫反悔。
他美滋滋地提着烧鸡,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一边往家走,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烧鸡,鸡腿给俩儿子,鸡翅给闺女,剩下的鸡架子还能熬一锅汤,够全家吃上好几顿了!
送走了心思各异的两位大爷,林卫站在门口,看着院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听着远处传来的争吵声和孩子的哭闹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四合院的生活,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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